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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宗寥一说,斜雨远山一样的眉毛蹙到一块儿,很是认真地思考起来,缓缓说道:“三月前,北疆外敌意欲举兵来犯的消息传至京都,侯爷将府上事务交与世子您后就披甲前往北疆镇敌。

半个月前,世子爷收到了一封侯爷的求救血书,情急之下来不及核实真假,您撇下我和飒风,带着飘雪快马赶去北疆……

期间你们遭遇了什么奴婢们无从得知,等我和飒风还有胥姑沿途追赶至时,飘雪已经曝尸在血泊里了,我们在冰湖里找到世子时,发现您被人一箭射中心脏,也早就断了气,身体也冻成了冰坨子。”

说起主子遇害的惨状,斜雨眼眶渐湿,啜泣又讲了许久,宗寥才知她这些忠心的下属将她捞上来后,立即在边关定制了一副上好棺木,千里迢迢把她运回京,预备超度亡灵后就将人安葬。

如何也想不到,她的遗体刚进城未进府,京都第一闲人——宗府世子的一号死对头奕王南宫述就带人前来,横驾灵前想要一探她是否真的死透了。

她的两大护卫,一个嬷嬷皆身份低微无权阻拦,眼睁睁看着奕王在大庭广众之下掀翻棺盖,揭开她的苫脸纸……

既是死对头,像这种针锋相对,相互拆台的场面围观的百姓早已见怪不怪。

事情绝就绝在奕王把宗寥的苫脸纸揭下来的一刻,全场无数双眼睛都看见了棺材里探出一双惨白带青的手箍上了奕王的脖子,在光天化日下精准地贴上他的唇吸食了好半天,等奕王反应过来一巴掌把诈尸的世子爷给揍回了老家,而后羞着脸气冲冲打道回了府。

再后来她就被闻讯赶来的宗家人带回了府,哑妇胥姑是府上医术精湛的嬷嬷,又是她的贴身侍仆,是以为宗寥疗伤的任务就由她一力包揽。

在她醒来前,胥姑就为她包过两次药了,被打肿的头脸也抹过了伤药。

宗寥抚着依旧火辣辣的脸,怨气不打一处来,虽说被打的是宗府世子,可现在疼的是她。

男人没了还可以再找,小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宗寥自认是个惜命的,倘若回不去和平年代,下半生注定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度过,何不借此身份过完余生!

比起那一巴掌之仇,眼下最重要的是安心养好这一身上下不堪见人的伤。

知晓了原主是个以断袖掩盖身份真相不近女色的人,宗寥便没让斜雨多留,声称需要时间恢复记忆把人支了出去,顺便吩咐她把唯一知道世子女儿身的胥姑找来。

胥姑既能庇护她长大,而今“失忆”了找她想解决的办法未尝不可。

斜卧香檀镂刻缠枝纹围屏榻里侧,宗寥伸手推开一扇木格窗,窗边几株杏花撑苞欲绽,西斜残光浅浅铺了层金光在上面,暖得那白里透着点点粉色的花苞欢快欣然。

二月呀!

难怪还有点冷。

宗寥搓搓手,将身上的绒毯往上拽了拽,吹着丝丝凉风,她把现在的手翻来覆去认真仔细地观看,她想要熟悉“她”的一切。

“她”的手修长纤细,如清洗过的葱白,比一般男人的手小几分,又比平常女子的纤柔玉指骨感凌厉,左右手掌都有薄茧,最为明显的茧子在左手虎口和右手食指与中指间。

细细看着那些特征,宗寥的脑神经忽然闪痛一下,一阵非常清晰的感知出现在她脑海里。

那种感知没有画面,既像是这具身体原有的记忆,又像是她意识里本来就存在的经历。

不管什么来由,她已经知道原来的宗寥不仅是个能双手使剑的武中强者,还是拉弓射箭的一等好手。

呆呆盯着那些显示原主是个了不起的人的特征,宗寥眼前雾气渐浓,不过刹那,一串水晶从她眼眶中滑落。

一悲为绝代无双的世子英年早逝;二悲为死而复生的世子以后可能要把从前攒下的体面丢干净了。

宗寥心道:“你家世豪横,要扮男人也该扮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纨绔子啊!干嘛要那么拼命,怎生活成了真男人,刀枪剑戟都学个精通,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这个后来者吗?”

伤感之际,一只手轻轻触碰她肩,宗寥侧过脸看去,一双幽深的眼睛俯视下来,她发髻银白,眉眼弯弯,嘴角微微上扬,和善得深不可测。

“胥姑。”宗寥自然而然地唤了她一声。

由于对方不会说话,宗寥伤感的情绪又还没平复好,她索性就静静盯着不动声色的胥姑看。

看了差不多有一分多钟,宗寥又觉神经扯痛了一下,片刻间,她好像认识了眼前的这个人。

应该是非常熟悉。

蓝胥,四十五岁,南疆巫女,天生白发,十二岁时被同族巫师拿做药人,毒哑了嗓子,后被行走江湖的侠女,宗寥的母亲花一梦所救,此后一直追随恩人。

此人自小医术与巫术同修,后又在花一梦身边习得些武艺傍身,能力不容小觑。

花一梦死后,蓝胥便把恩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照顾,一晃就是十八年。

宗寥的意识里瞬间回溯过眼前之人的许多信息,似是见到了无比亲近的故人。

她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世子身体形成的记忆,不是她的。苦思良久,宗寥似乎揣摩到了一些眉目。

方才得到世子持剑拉弓的信息是因为一直盯着“她”手上留下的往日印记,现在得知胥姑的信息是因为一直细看她的样貌特征。

也就是说,她不是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而是她想要知道与某人的关系时,就需得先盯着对方看上半天才行。

此种获取人物信息的方式也太尴尬太麻烦了!

平日里关系亲近的尚还好说,万一对方是半生不熟的人……

唉,难堪极了!

因为意外发现了可以知道对面人身份信息的方法,宗寥干脆也不向胥姑坦白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事了。

有了来自原主的意识,知道了怎么同哑妇交流,她伸出手朝胥姑比划比划,指着脑上的包说自己可能撞坏了脑子,神志有时会不清晰,恐怕以后会成个傻子,舞不了剑也拉不动弓了。

胥姑坐到榻沿伸出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红肿的半边脸,片刻之后拉过宗寥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

一笔一划说的都是世子本就身金体贵,原也不用像以前那般拼命,既然被奕王打伤了脑子,就安心先养好了伤,回头再上禀圣听,向奕王讨个公道。

至于身上的伤,最少也要养个十来天才能恢复如初。

为了不遭外人议论,接下来的十天里,宗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窝在她精奢华贵的屋子里。

第一要务就是把镜子搬到卧榻上,坐着照,躺着照,睡前醒来都在照,她要把属于前宗寥对自己的感觉全找回来,她要习惯自己如今的样貌、喜好、品行等一系列个人特点。

看着那张猪头脸一天较一天变得俊美秀丽,镜子里的那个“她”也与自己融为一体时,宗寥知道,豪门盛光正式洒在了她身上。

踏出已经熟悉无比的这道门,任它外面是华光万丈还是狂风暴雨,她已经做足了迎接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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