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小馄饨，成功让三个人沉默。
顾影一边吃着，一边余光在偷偷打量着对面身穿病号服的男人，表情寡淡，哪怕是用着一个非常小的碗来吃着馄饨，举手投足的优雅从容是顾影这辈子都学不来的。
就是感觉人挺挑食的，每吃一个馄饨，眉心都下意识地蹙起来，有种勉强入口的糟糕感，顾影嚼着同样的食物，如果不是蓓蕾鲜香的绽放，她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难吃。
大概是看得久了，引来了男人的视线，一双黑湛湛的眼睛并没有因为身体虚弱而显得无神，坚定有力，一眼洞彻人心。
顾影没等两人视线对上就快速移开了视线，哪怕他不言不语，都能带给其他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握着勺子的手指轻颤，她还是怕他的。
垂下眼眸，专注于面前的馄饨和汤水，长而卷翘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着，如果上面有雪花，早已经因着高频率的颤动而不受控制的滑落。
见她迟迟没有再吃，付以川突然觉得本就难以下咽的东西更加味如嚼蜡，索然无趣极了，他放下勺子，冷冷地评价，“一般。”
什么一般？
顾影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面前的馄饨，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她觉得还挺好吃的。
就是她人怂，不敢说，只能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还不错。停下来的手又继续拿起勺子慢吞吞的吃着，一个接一个，腮帮子鼓鼓的，有种养仓鼠的既视感。
付以川擦手的动作一顿，怎么又吃上了？疏淡的脸上难得泄露出少许诧异，她能不能不要吃了，本来他觉得还不好吃的玩意儿，她一吃起来他突然又觉得味道还不错。
姣好的容貌，健康的胃口，还是把他的目光吸引住了，看她吃得开心，吃的努力，似乎在她面前没有什么能够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唇角勾了勾，有种看吃播的感觉。
秀色可餐。
他脑中突然冒出来这个成语。
顾影不是浪费食物的人，付以川也不是，见她吃起来，他犹豫片刻，面不改色地继续将最后的几个馄饨吃光。
吃完又嫌弃地将小碗往顾影那边推远，给自己面前留下了一片干净的空间，味道还是一般般，勉强饱腹。
顾影瞥见他这个动作，差点没被噎住，好狗，推过来她这边都是垃圾了，就他那边岁月静好是不是。
想了想，“你……”
“嗯？”男人看过来。
顾影对上他的目光，又怂了，“……没事。”
涨红了一张脸，她嘴巴蠕动着，就是说不出口来谴责他，这是老板，这是金主，她应该忍受，好吧，她就是这么没用。
明明她在别人面前一直很A的好不好，怎么在他面前就这么怂了吧唧的。又多了一个令她苦恼的问题。
付以川摇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己把自己脸给憋红了，一副有话要对他又不敢说的包子样，恶趣味让他手痒痒的，想戳一下她的脸，是不是真的这么软。
真是个红苹果……
管家这种玩意儿，总是有神出鬼没的本领，都不用喊，他们一吃完他就出现来收拾残局，又麻溜地快速离开病房，似乎生怕被身后的男人给叫住。
顾影若有所思，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好像大家都很害怕他。
男人显然已经习惯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她这眼神让他有点不爽，为什么他从里面看到了同情？
荒唐！
见她从果篮拿起一个已经洗干净的雪梨就要啃，他凉凉的开口，“别吃太多，我怕载我们回去的车负担不起你的体重。”
他毛病一堆，厌食只是其中一种，看不得他吃不好的时候，旁边有一个红苹果一直在咔咔咔地开啃。
“唰”地一下，顾影再次脸颊飞红，眼中带着不可置信，她看着他，有些强烈的控诉，他在说她重？明明她才九十斤好不好！
她很轻的！
情绪一激动，清澈的眼眸就会氤氲出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哭了，她心里骂死他了，嘴上却不敢反驳，反而在努力的自证，“我不重的。”
雾蒙蒙的一双眸子看着他，似乎他再说一句就要哭了，付以川身体僵硬，头一次和女孩子相处，他经验也不多，怎么说哭就要哭。
迟来的第六感在告诉他，他似乎主动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下颌线绷紧，迟疑了一瞬，将果篮里的苹果拿了一个出来，又大又红，端详了几眼后就往她怀里塞，和那个梨子一起放在一处，声音放低下来，仔细听还能听出几分不自在和僵硬，“算了，你还是继续吃吧，家里车多，坏了就换另一辆。”
顾影：“……”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化悲愤为食欲，她咔咔咔地啃着两个水果，左手梨子啃一口，右手苹果啃一口，吃相比起刚才就没有那么文雅，付以川是有点洁癖在的，哪怕靠近她很舒服，这个时候却很主动地与她拉开一些距离，生怕汁水溅到自己。
医院冷冰冰的，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付以川和顾影都不想多待。
出院的时候，顾影苦哈哈地推着面前的轮椅，上面坐着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身上的病号服已经换成了常服，坐在轮椅上长腿微屈，凌人的气势非但没有削弱分毫，反而更加增添了几分冷冽。
明明他们一个坐一个站，顾影就是觉得她现在就像一个卑微的护工。
“你肚子还疼么。”顾影问。
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入他的耳边，似一阵阵春风送入，付以川正在摆弄着袖子，腕骨往上，青筋显露却又不狰狞，闻言，淡淡道，“还行。”
不疼但身体也不算太好，坐着不过是因为他懒得动。
还行是什么程度。顾影抿唇，觉得对方在敷衍她，肚子不疼就不能自己走嘛，因为他这张脸，现在回头率百分百。
她觉得付以川一定是有什么大病。
付以川久久没等到身后传来声音，略一挑眉，生气了？
想了想，他笑着询问，“想试一试么？”
顾影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等她有所准备，本来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突然自己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子犹如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将本就娇小的顾影笼罩在他影响下。
付以川伸手扯住她的手腕，将人身体一转，推到了轮椅前面，又往她肩膀上用力一按，她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下一坐。
“坐好了。”他提醒了一句，大手放在轮椅两侧，直接推着轮椅往前走。
这个时间点并不是医院的高峰期，走廊上人不多，位置很空旷，推着轮椅都不需要躲避什么人，也不担心会妨碍到其他病人。
顾影坐在轮椅上，被男人推着走的飞快，不得不说，被人推着和推着人走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前者享受，后者费力，她坐在上面快乐到飞起。
连与管家擦肩而过她都没有注意到，眼神亮晶晶的。
“再快点。”她催促着。
付以川一路推着她往外走，引起沿途众人纷纷侧目，他们就没有见过谁坐轮椅坐得这么兴奋的，视线落在两个人出众的脸上，又是一句感慨，长的真好看。
管家没想到他们出来这么早，“先生……”
被他惦记着的付以川连眼风都没有给他一星半点，大步流星，推着人就走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管家老了，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很快就被他们甩出了好大一段距离，看着他们的背影，不是，轮椅也成为了先生和顾小姐play的一环么。
如果说一开始他对于付以川突然冒出来女朋友持怀疑的态度，那现在就是彻底相信你他们是真的在谈恋爱，要不然一向冷淡古板的先生怎么会做出这种幼稚的行为。
医院交换推轮椅，没病没灾的，不仅是管家，身旁的护士都一致在心里认为这小两口有病。
管家觉得他承担了太多了，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去。
好不容易出来，就听到顾小姐一脸激动地看着自家先生，一张脸红彤彤的，“好好玩啊，再来一次吧。”
他家先生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目光在顾小姐扎成丸子头的圆脑袋上逡巡半晌，才缓缓开口，“我看你不仅脑袋长的美，想的也美。”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将人往车里塞进去，再说下去，大家都不用回去了。
付以川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管家却觉得自己的眼睛就是一把尺，竟然从中看出了两个人之间冒出来的粉红气泡，先生别看毒舌别扭，对顾小姐一定是口是心非的，小男生的情趣罢了。
顾影摸了摸自己的扎起来的丸子，刚才付以川推他进来的时候直接对着她的丸子推的，也不知道乱了没有。
付以川懒得听她碎碎念，将头往车窗外转去，一抬眼就看到了管家那双八卦的眼睛，视线不停地在他和顾影之间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东西。
“咚咚咚！”
他敲了敲车窗，提醒这位老人，再不上车他就把人丢下了，管家吓得立刻收起了那个想法跑过来。
付以川心里很不耐烦，年纪大了就是心思多，总想着些有的没的，别说他和顾影之间什么都没有，就算他有，他也不觉得旁边这位脑袋空空的花瓶能够领悟到什么。
余光一瞥，这位苹果小姐正在举着化妆镜摆弄着那颗圆滚滚的脑袋，左移右摆，不知不觉间，和他靠的极其近，两个人的手臂几乎相贴。
付以川没来由觉得心口有些躁，推了推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坐过去一点，我这边的氧气都被被你的二氧化碳给占据了。”
随口胡诌的一句话，让副驾驶上坐着的管家和身旁的顾影都沉默了。
他们默契地看向了付以川旁边大开的车窗，汹涌的凉风从窗外涌进来，实在不懂得他是怎么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种人居然能有女朋友简直是个奇迹，也不知道顾小姐是怎么能够忍受他的。
如果顾影能够听到他心声，一定会呵呵一笑，别问，问就是金钱的魅力。
付以川从后视镜看清管家那张老脸上复杂的神情，眼中染上冷意，只见他手在哪个按钮上一摁，挡板升起，彻底隔绝了管家他们偷窥的视线，隐私性很好。
往后一靠，闭目眼神。
顾影抿了抿唇，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有些怂，不过还是硬头皮又靠过去，柔软的身子带着她独有的幽香一步步逼近。
不知何时，他已经睁开眼，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不知死活地贴近他的女人。
半边身子往他身前靠过来，白嫩的手臂伸过来，在他另一边的腰侧摸索着什么，窸窸窣窣地触感让他神经一跳，大手攥住她伶仃的手腕，手上一用力，沉声质问，“你在干什么？”
顾影皱眉，手腕上的疼痛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疼。”
男人一张脸隐藏在昏暗的光线中，半明半昧，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对方压迫性的威慑扑面而来，让她后背发寒。
不由解释，“我、我的发圈掉在了你旁边，我见你睡着了就不想打扰你……”
她真的没有占他便宜的意思，小脸上欲哭无泪。
付以川目光审视，确实她没有撒谎，才松开了攥着她手腕的大手，同时在身侧摸索片刻，一个发圈就被他拿在手里。
顾影小心地接了过来，小声道谢，付以川倒也没说什么，继续闭眼睡觉。
昨晚熬夜加班，他也很困。
有顾影在身旁，他的睡眠质量变得非常好，很快呼吸就平稳下来，顾影也就这时候才敢瞪他一眼，不过也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