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村长把叔叔放在进门的地上，自己却伸着脖子往妈妈的房间看。
「丫头，你爸找不到了，我跟你妈妈好好说说，安慰安慰啊。」
他对我讲话，眼睛却盯着妈妈。
我两手张开撑着门，不让他进。
「嘿，死丫头挺机灵。」他说着，急不可待地一把将我甩开。
可没等我再爬起来，就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
是王大伟和他妈——娟子姨，也就是村长媳妇。
娟子姨搂着王大伟，也不说话。
就这么站在屋里，看着村长。
过了一会儿，村长懊恼地扒了一下头发，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娟子姨看看我，又看了看地上的叔叔，扭头走了。
脚步渐远，房间回归寂静。
我爬起来，进屋看妈妈。
见她已经睡着，并没有异常，我才走出卧室。
夕阳西下，房间里一片昏暗。
突然，我看到一个黑影立在卧室门口，无声无息。
「她睡了吗？」
我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叔叔。
我问他：「你没醉吗？」
他却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我摇摇头，才想起他看不到。
正想开口，他又径自说道：「她是被拐卖来的。
「九年前，我们那里就出了两个大学生，她就是其中之一。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她跟同学一起出城去玩，就再没回来。
「我找了她九年……
「可等终于找到她了，她却被糟蹋成这个样子……
「太迟了……太迟了……」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又突然喊出一句：「人贩子不得好死！」
他再也出不出话来，伏在地上压抑着哭声抽噎。
我觉得他醉了，但又觉得他说的都是真话。
渐渐地，我听见有另一串哭声传来。
叔叔抹了把脸，和我一起盯着门口。
大门被猛地推开，爷爷奶奶跌跌撞撞走进来。
他们的半边脸被月光照亮，奶奶阴测测地说：「现在起，你们谁都别想走。」
7
「警察阿姨，叔叔会坐牢吗？」我问。
女警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我：「你觉得呢？他该坐牢吗？」
我摇了摇头，平静地说：「他是个好人。」
「好人如果做了坏事，也要接受惩罚。」她盯着我的眼睛，问，「他做坏事了吗？」
我直视着她，说：「没有。」
「那你的爷爷在哪里？你记得吗？」
我爷爷？
他不是在后山，跟爸爸在一起吗？
8
奶奶那夜整晚没睡。
她坐在屋里「儿啊，儿啊」地不停念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带着我们去找爸爸。
终于，我们隔壁村找到了他。
他被河道里的拦淤网挡住了。
村长找人把他捞上来，放在岸边。
他紧闭着眼睛，被泡得惨白发胀，脸上身上有很多细小的划伤。
但没有被大石头砸到的伤口，叔叔根本没有砸到他身上。
奶奶扑在他身上号叫，引来一群村民围观。
他们在一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淹死的是他儿子吧？听说是独苗……」
「嗯，我们村的。」
「还没来得及生儿子就死啦……」
……
奶奶听见了，却头也不敢抬。
爷爷让人把爸爸抬上板车，准备往家里拉。
刚要进村，叫村长拦住了。
「他死在村外，不能进村。」
奶奶抬起灰败的脸，哑着嗓子说：「不进村，咋进祖坟？」
「他没留后，不能进祖坟。」村长摆摆手，「就埋后山吧。」
我们把爸爸埋在了后山。
这里只有几座杂草丛生的坟冢，错落地散在荒地上。
回村的时候，爷爷奶奶垂着头，腰弯得更低了。
刚一进家，奶奶就抄起剁猪草的刀砍过来。
她双眼赤红，眼神空洞，挥刀的手却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