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一醒间,我迷迷糊糊听见我妈又在抱怨:
「这要是个男孩就好了,男孩子养起来不会这么娇贵。」
我爸的声音带着烦躁:「你自己肚子不争气,怨得了谁?」
「那能怪我吗,是我不想生吗?还不是你也不争气!」
「......」
我在他们的争吵声中翻了个身,没有人发现。
04.
到了七岁,该上小学的年纪。
村里仅有一所学校,三个联排的老旧房屋便是全部的教室。
这几年村里人口流失严重,连留守儿童也大都被送去镇里上学,那学校也就仅剩两个老师。
我爸妈却从未考虑过到镇里上学的可能性,一挥手把我送了过去。
我背着不知道是谁丢掉的劣质奥特曼书包,聆听我妈的叮嘱。
「爸妈都没机会上学,你有这福气就要好好珍惜,知道吗?」
她把学杂费塞进我的手心,要我一会儿交给老师。
「为了供你上学,你爸爸替人种了好几亩的地,腰病都犯了。」
我抬头望见我爸布满沟壑的脸,看见他佝偻着的腰,手心顿觉沉甸甸,似压着一座山。
我真想说,我不读书了,这钱省下来给家里用吧。
可我转过眼,看见村头的杨叔叔牵着他儿子的手,往山下走。
同村人调侃他:「哟,新学期又给孩子买新衣服了?」
杨叔叔穿着洗到发白的旧衣,闻言拍了拍手里拎的新书包,骄傲地勾起唇角:
「那是。再苦都不能苦孩子啊。」
我捏紧手里的纸币,转身走进了不远处的教室。
那一天,我懵懂意识到。
原来「爱」和「贫穷」不是天然对立。
05.
在村里上学的小孩只有十几个,师资有限,一年级到六年级便都在一个班。
前排是一二年级,后排三四年级,左右五六年级。
一节课,老师拿着保温杯满教室走动。
这边教完拼音,那边在念诗句。
我听到一首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野草尚有春荣秋枯,岁岁循环,不惧火烧。
而我的童年却似乎永远浸在秋冬的冷水里,连一点火苗都见不到。
繁荣只属于春天和野草,不属于我。
我发着呆,一心多用的老师也注意不到我。
到了体育课,满教室的学生一齐跑到门前空地。
老师组织踢毽子,和我组队的女生四年级。
她看到我的穿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许祸,你怎么穿着我三年前就丢掉的衣服啊?」
「这件衣服咯吱窝底下破了好大个洞呢,你是不是没发现?」
她走上前,在一众学生的围观下,一把抬起我的手臂。
「你看,这里有个洞!」
小孩们不懂什么叫冒犯,跟着纷纷惊叹:
「哇,真的诶,好大一个洞。」
「许祸你咯吱窝不漏风吗?」
「......」
我恨不得把头低进泥里,自此化作尘埃随风飘去。
可我木在原地,不得不在上学的第一天,就残忍的学会了一个词——
叫「自卑」。
06.
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的家。
只记得我回到家便脱下外套,急急和我妈说:
「妈,这件衣服破了个洞。」
丢掉也好,缝起来也好,我以为我妈总会处理。
不想她轻飘飘扫了一眼,就不耐烦道:「在咯吱窝底下又看不见,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上个学就有虚荣心了,那这学就别上了。」
她不愿为我那漏风的自尊打上补丁。
还要在破洞处挖一刀。
07.
我浑浑噩噩上到三年级,还是没有目标。
村里的老师说只有读书才能走出大山,改变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