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他,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感油然而生。真想看看他现下是个什么表情,会不会如我当年一般自惭形秽。
他抬起头,看着我,点漆一般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些颓丧来。忽而,又如同想通了什么,避开我的眼神,低下头去。
“原来你一直在意的是这个。”
“那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权倾朝野的陆首辅跪在我脚下,瞬间发红的眼尾如同抹了胭脂,叫人看得心尖儿都微疼起来。
他说:
“求长公主垂怜。”
我愣住了。
我调换陆卿安与墨玉之时,不是没想过要折辱他,以报当年羞辱之仇,以解多年压制之恨。然而他于我,一直是恩情大于仇恨的,我也从没想过真的将他变成我的禁脔。等我手上有了他的把柄,最终,我还是希望与他达成协议。毕竟,我们姐弟俩有多少斤两,这么多年朝政我早已心知肚明。若能凭实力夺权,我们早成功了。
我只要他甘为人臣。
却不想真正与他为敌。
我长久地沉默下去,久到我看见他伏跪在地上的双手微微颤抖,让我想起当年我也是在这样一个夜里颤抖着双手敲开他的房门。
我慢慢走过去,伸手扶起他,却不敢看他的脸。
“我们,一笔勾销。”
转过身,我大步走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出声。
一颗泪珠默默划过我的脸庞,我伸手抹去,才觉得奇怪。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上闷闷地痛,不知是在怜悯当年孱弱的自己,还是在心疼被我亲自折了傲骨的他。
8
一连数日,“墨玉”公子没有再黏着我,我也没再踏足过南风馆,而是窝在公主府上遣素日里最爱的面首来陪。
少年面首五官凌厉,生得却有几分女气。他向来知进退、懂分寸,最知道什么时候该讲俏皮话,什么时候又该安静作陪。
我看着他,脑中却总浮现那日陆卿安望向我的眼神,和他眼尾晕开的好看绯红。晃了晃头撇去杂念,我在想,难道我的口味变了?
绿绮匆匆来报。
“长公主,延鹤府遣人送来急信。”
眼皮一跳,我预感不好。
展信一阅,果然寥寥数字,事关重大。
大凉国派兵骚扰边境,战事恐又将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五年前,先皇正是因为与大凉国的战事,夙兴夜寐,最终病逝。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没想到这么早就要与他交手了。
大凉国地处西北,早年间也曾败于南明,岁朝贡,献质子。没想到,这一代的大凉王狼子野心,早就在先皇后宫安插了细作,竟然是与我母后斗得不分上下的万贵妃。质子与万贵妃携手,杀太子、害母后,更是回国后便大开杀戒,连屠我边境十城。
我父皇先丧妻子,又逢大败,心气一散便绵延病榻,不过几年便撒手人寰。也是从那时起,我才从万千宠爱不知愁的小姑娘,变成了支撑帝国余温的长公主。
我的人生毁于大凉的骑兵,更毁于当年的质子、现在的大凉新王谢云山。
他与我相识于幼时,称得上青梅竹马。他一个敌国质子,自然在南明皇宫受尽欺凌。那时的太子是帝国的长子,光芒万丈,视人命如尘埃,总以折辱他取乐。我那时年幼,觉得他被人欺凌却从不皱眉的样子很好看,很男子气,总是私下偷偷帮他。短缺的衣物、迟来的用度,以至于我见他总半夜偷偷看月亮,会在每个中秋节宫宴团圆的时候,给他悄悄送一碗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