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庭樾从上马圈住这小不点的那一刻,血液都翻滚了一趟,感受着怀里快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他的心情乱七八糟,只能将马策得更快,双臂却牢牢护住了她。
乐儿是从江城被拐到云城来的,两地虽相隔不远,但骑马也要一天多的路程。
殷庭樾好歹从小在军营里锻炼,周安追上的时候,他都跑出十里地,停在一处水塘边了。
周安看见马儿优哉游哉地吃草;小郡主环着腿坐在塘边草地上,背对着世子,眼眶红红的,表情倔强;世子就站在不远处,一声不吭,像个欺负小丫鬟的恶毒主子。
他想了想,突破口选择了更好哄的小郡主。
“小郡主?”他笑眯眯地蹲下来。
突然凑过来一张脸,笑得让乐儿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情形。
这让她瞬间提起警惕,“你是谁?我不是什么小郡主。”
周安拿出一个小瓷瓶:“我给你的伤口涂点药好不好?”
乐儿立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爹爹说了,陌生人给东西不能随便接受。
周安不好勉强,维持笑容:“怎么眼睛红红的呀?是不是世子哥哥带你骑大马玩儿太害怕了吓到了。”
乐儿愣住,大眼睛都瞪圆了些:“恩人是在带我骑大马玩儿?”
“对呀,你别看世子的脸色臭臭的,其实是因为他着急带小郡主去找书……去找你那个‘爹爹’呀;而且世子他很可怜的,从小就没有别的小伙伴和他玩儿,他才不知道怎么表现出对你的喜欢,你可千万不要生他的气哦。”他越说越小声,生怕殷庭樾听见了这权宜之计。
啊?恩人哥哥竟然从小就没有小伙伴?那他多可怜啊!乐儿从小就有好多人喜欢呢,邻居家的哥哥姐姐还经常给我送吃的。
乐儿心里涌上了愧疚。
爹爹说,要对帮助自己的人心怀感念,她刚刚不仅对恩人哥哥大声说话,还误解了恩人哥哥想帮她、想带她骑马玩儿的心意……
周安看见小郡主缓缓回头看向世子,眼神里充满了心疼,随后她握拳,咬牙起身,仿佛要去干一件拯救天下的大事。
周安抹泪:世子你看看你,明明最想小郡主的就是你,找到了以后竟然因为不知所措而板着个脸,让小郡主接近你都像要上战场一样。
背对着他们走神的殷庭樾莫名觉得鼻子有点痒,正打算抬手的时候,掌心却忽然钻进来一团柔软,软得好像他只需轻轻一捏就会消失。
他像被惊到了一样立即低头,一眼望进了小姑娘清澈的眼睛里。
“恩人哥哥对不起,乐儿刚刚不该那么大声……”
殷庭樾听见她的称呼的下一秒,应激似地丢开了她的小手,“你又想做什么?”
是不是又想用无辜的表象欺骗人,再用软刀子伤人?
乐儿没有生气,恩人哥哥明明是好心要带自己去找爹爹,只是因为不善表达罢了。
她想起爹爹不开心时自己是怎么做的,眼睛一亮,一颠一颠地转身跑开。
殷庭樾余光看着她离开,神情越来越冷。
果然,年纪变小了,耐心也变少了,发现别人没有第一时间上钩便放弃了。
他头也没回,吩咐道:“今晚就在林子里过夜。”
“是!啊?可是小郡主……”还没等周安说完,他已经走进了塘边的林子,靠坐在一棵树下。
他们来得急,之前的人手都是用身份令牌在县衙里调的,所以返程路上实际只有他们三个。
他和世子都是经常在军营里混的,野外过个夜罢了,算不得什么,但是小郡主这么小……他还以为,找到妹妹后,细心的世子一定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小郡主。
周安就算再笨,此时也察觉到了殷庭樾的态度不对劲,只能归结为患得患失,他叹口气去拾柴禾。
乐儿也没跑太远,就在塘边的草地上,撅着小屁股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殷庭樾坐在周安生的火堆边出神,周安在烤热干粮。
“恩人哥哥,乐儿给你变个戏法。”软软糯糯的声音突然响起,小女孩乱糟糟的脑袋探了出来。
她背着双手,笑眯眯的,“恩人哥哥猜猜乐儿的手里有什么?”
即使没收到回应她也无所谓,笑容没变。
乐儿跳了一下,将手里采的一把野花凑到他眼前:“嘭~是花花哦!”
随后还举着花在他面前挥动起来。
周安配合地“哇哦”了一声,引得乐儿越发高兴。
殷庭樾则僵直着,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唱独角戏。
上一世刻薄狠毒得与全世界为敌的人,这一世灰头土脸,炸着毛,举着不知名的野花,发上混着草叶,扯着傻乎乎的笑……
在逗他开心?
“别吵。”他抿着唇,将身子侧转了一些,不再看她。
乐儿却以为他是在给自己挪位置,好让她也靠坐在树上,心里有些高兴。
她乖乖地安静下来,晃晃悠悠地就想坐下去。
殷庭樾余光眼看这小不点要重心不稳摔倒,下意识地伸手,正好抓在乐儿拿着花的手上。
还不等他解释,乐儿已经笑眯眯地说道:“谢谢恩人哥哥,花花给你。”
被她的笑晃了神,殷庭樾回过神来后就发现,那束味道怪异的野花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上。
吃过了简陋的晚饭,相顾无言,要守下半夜的周安在睡前还是偷偷给乐儿上了药。
殷庭樾没有阻止,望着火苗出神了很久,直到忽然听见有很小的嗫泣声在旁边响起。
他扭头看去,殷满满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不知做了什么梦,嘤嘤地哭着。
“不要打我……求求你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无助的举动、可怜的低泣。
殷庭樾的眼神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没想到那个所谓的“师父”,带给她的阴影竟然这么大。
他一时心里冒出个念头,磔刑的下场是否还是太轻?
不!怎么回事?只是看见她这样便心软了?
他猛然回神,闭了闭眼。上一世的殷满满出现在他的眼前。
——“哥哥是尽力了呢,也怪我,若是早些讨钱要饭跪求到哥哥面前,你定能第一眼认出我吧?”
——“当初的我是孤儿所以受尽欺凌,如今我有了家世身份凭什么不能欺负别人?”
——“要我与人为善,好。可是她们的眼睛盯着我的左腿看,我不高兴,哥哥,那你帮我把她们的眼珠子挖了好不好?偷偷的。”
一字一句,乖戾骇人。
她现在是还小,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将来长大难免不会重蹈覆辙。
若是提前杀了她呢?
殷庭樾看着眼前单薄得仿佛轻轻一捏就碎的小孩儿,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