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爹爹、爹爹!你别死,你回来,你别生乐儿的气好不好?呜呜……”
僻静的林子里,有一个简陋的坟包卧在那儿,乐儿抱着木板做的墓碑哭得肝肠寸断。
林赫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大限将至,很早就给乐儿铺垫了他迟早会离开的事情;再加上经历原因,两人都见惯了分别。
所以年幼的乐儿已经能够明白“生与死”这道天堑。
“呜呜……爹爹,对不起,乐儿那天不是生你的气,乐儿是知道爹爹生病了,总是想省钱给乐儿用,乐儿是想偷偷去给爹爹你请郎中的……呜呜……”
身后的殷庭樾紧蹙着眉头,背着的手也攥成了拳。
——殷满满,既然你能因为一个养了你五年的养父去世伤心成这样,上一世又为什么能心狠手辣地,让真心疼爱你的亲生家人们一个个死于非命?
乐儿的眼泪流个不停,蹭在木板上留下一道湿痕。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爹爹留给她的信,看完以后回头望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殷庭樾,突然又哇地一声大哭抱着墓碑。
“爹爹,我要爹爹……”
殷庭樾不知道林赫写了什么,也没想到年仅五岁的殷满满能看懂,他不禁往前走了几步,却是一眼看见了木板上除了林赫的名字外,还写了一行小小的字。
天际的乌云慢慢涌了过来,银白色的闪电藏在里面一划而过,马上就要下雨了。
乐儿抱着木板哭得投入,殷庭樾正准备催她,却见她哭得一抽,直接晕了过去。
他急忙将人抱了起来,往回赶。但大雨来势汹汹,路上还是不小心淋了点雨,两人刚在客栈和周安汇合,就发现小姑娘发烧了。
“唉,瞅瞅小郡主那眼睛哭得,都肿了。”周安看着大夫和药童给小郡主熬药,心疼地捶手,小声问,“世子您怎么不拦着点小郡主?太过伤心又淋了雨,生病多难受啊。”
殷庭樾视线这才从床上的小人儿身上挪开,闻言睨了他一眼,“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周安叹了口气,低声道:“小郡主实在是太可怜又太懂事了。林赫家道中落又科考无望,几年前带着小郡主住到了这里,两个人相依为命。
林赫虽然落魄却不走旁门左道,平时就卖卖字画,替别人写写书信、抄抄书赚钱;回家后教导小郡主识字。小郡主从小就很乖巧听话,一直帮忙分担家务,街坊邻居都很喜爱她。”
之前没有知道这么详细,殷庭樾动了动唇,不知道说什么。
正好此时的药童端着药转身,在问大夫:“师父,这个小乞丐的年纪和上次救治的小孩儿差不多,为何剂量减少了这么多?”
“那户人家的小孩儿娇养得身体好,这个身上还有伤的小乞丐哪能比?要不是遇上两个心肠好的公子,怕是要……”
殷庭樾皱着眉打断了他:“她不是乞丐,她是我妹妹。”
老大夫一哂,“对不住,是老朽眼拙了。”
殷庭樾自然知道大夫为何这么想。
这一路他因为偏见,一直刻意没有去管小姑娘的装扮,所以她看上去可不就像他路上捡的乞丐?他抿唇不语。
周安替自家世子说话:“小姐之前走失了,也是少爷不眠不休才找到的,所以才来不及收拾。”
大夫点头,“原来如此,既是兄妹,那就请公子扶起你家妹妹,让她靠着,这样也方便小童喂药。”
“要不我……”周安下意识地想揽这份活儿。
“你去买给她买几身衣服,再安排一辆马车。”
“是。”
殷庭樾坐在床边,将乐儿半搂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很是一板一眼地固定住了乐儿的头,叫喂药的童子都有些看不过去。
“公子,您的动作稍微温柔一点。”
他下意识地松了松手,一不小心摸到了乐儿的脸,小姑娘的脸颊还带着婴儿肥,触感软软的,手指好像陷入了云朵里一般。
即使生着病,小姑娘也只是皱着眉头乖乖喝药。
殷庭樾低头,看见她的嘴角有药汤往下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擦了擦。
大夫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殷庭樾正欲起身,就对上了一双小鹿般的眼睛。
他还不知道说什么,乐儿先虚弱地扯出一抹笑,软糯的声音听上去可怜巴巴的:
“对不起,给恩人添麻烦了。”
“没事。”殷庭樾抿唇,将她放躺下正欲起身,衣摆却被一只小手扯住了。
乐儿小脸发白,朝他笑着,有难过,有惶恐,有期待。
“怎么了?”他问。语气有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和。
“我看了爹爹留给我的信,爹爹说我不是他亲生的,那恩人,你、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是。”
她的眼睛微亮,小声问道:“是会帮我骂走小胖、帮我拦住大黄、帮我买糖葫芦的哥哥吗?”
殷庭樾愣了一下,喉头有些酸涩,答道:“是。”
“呜哇~哥哥……”她忽然大哭出声扑进了他的怀里,扑得他措手不及,“爹爹说你一定会来找我的,是爹爹把你送到我身边的!”
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断断续续地停了。
“哭好了?”殷庭樾问。
她揉着眼睛,沙哑着声音道:“……哭累惹……”
“……”
等她睡着了,殷庭樾抽出她一直攥在手里的信纸。
信纸有些皱巴巴的了,他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林赫怎么能在她的心里占据这么重要的地位。
林赫在信上交代了殷满满不是自己的孩子,温柔地告诉她,她的家人一定不是故意将她遗失,一定也在拼命地寻找她;让她不要忘记了学会的知识;让她不要因为自己的去世而难过太久,他会在天上指引她的家人找到她,她的家人一定会用多百倍千倍的爱对待她。
要她一生快乐。
没写多少,通篇都是简单易懂的字,却处处都是不舍和温情,末尾还画了一个拿着小花笑着的孩童。
殷庭樾顿了一会儿,抚平了纸页,突然想起了之前看见的林赫墓碑上的字。
“凭陵随海运,燀赫因风起。”
这句话留在这么一个科考屡战屡败的人的墓碑上,似是有些讽意,但殷庭樾不会嘲笑他,至少,他很认真负责地教养了五岁前的殷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