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着两人一笑，语调提了提，“妈，姐，哭啥呢？”
他说着，将手里拎着东西提了提。
“日子还得过，爸不在，家里头不还有我吗？念书晚几年也没事，吃饱穿暖才是正经事儿，我大姐还要嫁人，妈还得瞧着她风风光光出嫁呢！可别哭呀！”
他咧嘴笑道，露出一口白牙。
院子里，沉闷的气氛在这一刹那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搅动了。
风也跟着和煦起来。
阳光下，青年眸光坚毅，笑容温暖，像是忽然间成长了起来，一力担走了整个家里的阴霾。
张满月和陈秀芬齐齐愣住了。
过，过日子？
出嫁？
她……
还能嫁人吗？
张满月和陈秀芬两人这会儿才终于看清楚了陈满江手头拎着的东西。
精细粮米面，香喷喷的菜籽油，煤油，还有那装在油纸里头的猪肉，都渗出油花来了。
两人惊得瞪大了眼，第一反应就是惊吓。
这么多东西，得不少钱吧？
“满，满江！”
张满月心一瞬间沉了下去，颤抖着过来，一把抓住了陈满江的胳膊，攥得手指发白，“你，你这钱，哪儿来的？你该不会学你爹，走歪路了吧？！”
她气得发抖，抬手就想打。
如今家里人出去，谁不戳着他们脊梁骨喊一声小劳改犯？
这简直是戳着张满月的心窝子骂！
陈满江当下无奈又好笑，赶紧躲了开，笑道：“妈！妈！我没偷没抢！这钱是我挣来的！”
他说着，赶紧指了指一旁一直站着的小奶团子，道：“团团，告诉奶奶，这钱是不是我挣来的？”
他说着，又赶紧将昨天晚上捉鱼捉鸭的事儿说了一遍。
小家伙脑袋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眨巴着眼，看着张满月和陈秀芬，奶声奶气道：“爸爸，赚钱，买糖糖！”
她说着，又伸出小胳膊，抡了个圈，眼睛亮晶晶的道：“好大的鱼！这么大！这么大！”
张满月和陈秀芬齐齐愣住了。
陈满江又从兜里掏出一沓零票，一把塞进了张满月的手里，盯着她极其认真道：“妈，你信我，我干不出违法乱纪的事儿！”
自家儿子什么品性，张满月心里头还是清楚的。
冷静下来，她鼻子发酸，又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倒是陈秀芬，总算是注意到了团团，看着陈满江疑惑道：“这孩子是谁？咋喊你爸爸？二弟，你从哪儿弄来一个闺女？”
陈满江又赶紧解释了一遍。
“捡的！捡鸭蛋的时候被人放木盆子里扔江里了，我瞧着哭得剩半口气，顺手捡回来了，她蛮乖，也听话，养着再说，过段时间挣着钱了，再去找她爹妈。”
两人闻言，倒是没多想。
这年头丢女娃的事儿常发生，陈家村在夹江下游，每年都要捡几个，不少女娃就是捡来养大最后当媳妇儿的。
陈满江让团团去一边儿吃糖玩儿去了。
他蹲下身子，将足足五斤大米倒进了空荡荡的米缸，又拿出刚买的挂面，放在了灶台上。
张满月看得眼皮子直跳。
尤其是在看见陈满江居然将那一整块带着肥油的五花肉都切了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快步过去，摁住了他的手。
“哎！太多了！太多了！”
她皱着眉头，心疼道，“哪儿吃得了这么多肉？割一块下来，熬点油煮面就成！这可是白面！清水煮都香，你咋还切这么多肉！省着吃，能吃好几顿了呢！”
张满月苦了一辈子，这些年为了养活三个孩子，供陈满江念书，家里头更是省吃俭用，常年都是红薯土豆换着吃。
一块过年腌起来的猪肉，用麻绳捆着，炒菜的时候在锅里头擦一圈就捞出来，有点儿油花就行。
至于精细粮，更是年节才能吃上。
家里头也种了几亩地，可都拿去换钱了，一家人紧巴巴的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哪儿这么奢侈过？
陈满江心里一酸，伸手在张满月干枯的手背上拍了拍，轻声道：“妈，日子总归是要过的，钱花了就还能挣，咱们家得越过越好才行，总不能叫人瞧了笑话。”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爸不在，家里头有我，你和大姐还有小弟，咱们一个都不能垮。”
“相信我。”
这三个字，陈满江说得极重。
两辈子的经历叫他明白，亲情比钱重要的多。
张满月和陈秀芬愣了半晌，眼眶都红了。
大姐陈秀芬一个劲儿抹眼泪，瞧着陈满江，又哽咽着道：“咱爸进去了，耽误你都不能念书，这些钱，你攒着自己花，以后念书，娶媳妇儿，咱家可都帮不上了啊……”
陈满江切着肉，笑着摇了摇头。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我才二十呢！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都是没影的事儿，咱先挣钱，挣着钱了，就啥都有了！”
他笑着应付过去。
张满月和陈秀芬当下也终于不再说话了。
陈满江继续做面。
肉切丁，下锅熬油。
肉是五花肉，肥膘也不少，熬了小半瓦罐的油出来，装进了瓦罐里，留着炒菜用，之后就下酱油，盐，切点儿回来路上顺手摘的野香菇，放点水熬煮着。
这是香菇肉酱臊子。
臊子炒好，装进搪瓷盆，下水煮面。
这年头的挂面是真香。
不是纯白色，而是带点儿麦子原本的黄，下进沸水里，一滚开，顿时整个小院子里头都是沸滚滚的麦子香。
小家伙已经馋坏了。
巴巴的跑过来，扒拉着灶台，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滚开的沸水看。
哇！
面条！
香香！
想吃！
她扒拉着，伸手指了指嘴巴，又仰头看着陈满江，一点儿小心思全写脸上。
陈满江往锅里加了一勺子冷水，笑着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马上就好。”
这边，张满月和陈秀芬在洗碗筷。
家里头整整两天没做饭了，落了一层灰。
陈国富出了事儿，再加上前两天陈满江气得摔门离开，一家子都陷入了阴霾。
谁还有心思吃饭？
如今陈满江回来，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还挣了钱，带回来一堆以前从来没敢想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