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易懒洋洋地靠在略泛白碱的砖墙上,一手插兜,一手轻抬,挡了挡眼前尚带一丝暖意的阳光。
感受着耳边簌簌的细风,隋易惬意得很,嘴里不由自主地轻哼起了不着调的歌,心里默默感慨:今天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果然是个非常适宜揍人的好日子。
胡乱哼哼够了,隋易垂眸,看了脚下一眼。
脚下正挨揍的那个人被扒了上衣,大张的嘴里塞满了纸团,蜷缩在地抱着脑袋被一群人围着狠踹。
眼睁睁看着那人又被一大胖子拎起脖领狠狠甩了两巴掌,隋易这才清清嗓子,终于开了金口,“哎,瘦猴你干嘛呢?哥哥我教育过你多少次了,打人不打脸。再说了,郭华好歹也是咱同班同学嘛,听哥的话,别打脸了,好歹给他留点脸面。”
“谁让这混蛋不乖乖配合,总是乱动,让我打得不顺手。”被喊作“瘦猴”的大胖子王斌还不死心,骂骂咧咧地松了手,将那人狠狠地掼了在地上。
正揍得起劲的一群人也跟着住了手,纷纷给隋易让路。
隋易缓缓地转转脖子,活动活动手腕,慢悠悠地踱到了郭华面前。
“哎哟哟,你们瞧他这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儿,真真是我见犹怜啊。”隋易轻轻地用脚踢了踢郭华肩膀。
郭华吓得呜咽一声重重地打了个哆嗦。
一群人哄地大笑了起来。
郭华又羞又愤,费力地用手肘遮住了脸。
“别怕,今天不欺负你了。”隋易微微弓下身,抓住他的胳膊,很轻易地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又随手从地上捡起郭华那件脏乱不堪的校服来,帮他拍拍上面的灰尘,“来来来,先穿上,别着凉。”隋易轻笑着扶稳他,如同拎小鸡崽似的拎着他穿好校服,拉好拉链,又小心翼翼地帮他取出了嘴里塞的纸团来。
郭华一动也不敢动,冷汗瞬间爬满全身,双眼紧紧地盯着他。
隋易仍是一副笑模样,看他脸上满是汗渍和污渍,便好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来,抽出一张,慢条斯理地帮他擦脸,“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等明天……”隋易略一思量,“要不就明天晚上吧,白天揍你的风险确实有点高,容易被人看见,而且也会耽误你学习。学习要紧,这样吧,明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十点半,还在这里,我们等你。明晚我亲自招呼你,咱们最后算算总账。”
等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郭华当即瘫在了地上,紧紧扯住了他的裤脚,“易哥,易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这一回,是我对不起……”
隋易耷拉着眼皮瞥了他一眼。
郭华立马闭上了嘴,剩下的话和满腔的恐惧被硬生生地咽进肚子里。
隋易跟变脸似的又转而和煦一笑,“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今天已经是第六次了,只要你让我乖乖地揍够七回,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就剩这最后一回了,再坚持一下嘛,坚持就是胜利。大不了以后我再见了你就绕道走,这样总行了吧?”说着,隋易把那包纸巾扔他身上,拍拍他的肩膀,体贴道:“行了行了,体育课也快下课了,快回去拾掇拾掇吧,你那脸也用冰块敷敷,别叫人看出来。还有,明天晚上记得多吃点好的,最近一段时间你可能只能吃流食了。”
郭华跪在地上怔了一怔,知道这人轻易不会放过自己,心如死灰地抓着拿包纸巾爬起身,踉跄地扶着墙走了两步。
“等等。”隋易冷不丁地又在他身后开了口。
郭华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双腿也不受控制得狠狠颤栗起来。
“用不用陪你去医务室?”隋易淡道。
“不……不用。”郭华吓得头都不敢回,屁滚尿流地跑远了。
隋易看着郭华仓皇逃窜的背影还甚是不解,挠了挠后脑勺,转向旁边的人,“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他怎么每回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的。”
“易哥花容月貌,就连天上的嫦娥也不及你分毫啊。”王斌打趣一笑,“不过我估摸着,他就算是见了鬼也肯定没有见了你跑得快。”
隋易一时分不清这死胖子是在夸自己还是贬自己,也懒地跟他计较,只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行了,哥哥我去会见周公商讨重要事宜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吧。”
“我的好哥哥哎,您转学过来也快有半年了,您总共上过半节课嘛?我估摸着您连班主任都不认识。”王斌又开始喋喋不休、苦口婆心地劝他,“他虽然不管我们,但你好歹去他眼前露个脸啊,让他知道还有您这么一号人啊。别到时候再给你弄个留级,多丢人……”
隋易充耳不闻,一手插裤兜,一手朝身后摆了摆,刻意留个洒脱又骚包的背影,摇摇晃晃地走了。
郭华一整天都如惊弓之鸟。
他虽然和隋易在一个班,但二人其实本来没有什么交集。
事实上,想要和隋易这个人产生交集真比登天还难。所以郭华至今也没弄懂,王斌这一群班里的吊车尾是怎么完成一步登天的高难度动作,突然之间跟隋易打成一片、见天称兄道弟的。
隋易半年前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瘩里突然转学过来,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露过面,因而音容笑貌始终为全班所不详,只有隋易这个十分随意的名字在同学口中随意地转了一圈,但眨眼功夫也就被广大师生淡忘了。
眼看就在全班质疑这个人物是否真实存在的紧要关头,隋易在某个月黑风高夜一人单挑隔壁学校十二个有名的混混,打断了其中三个人的肋骨,敲折了四个人的胳膊,还和医护人员一块将剩下的五个人抬上了救护车。
某不知名小报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隋易的壮举,马上添油加醋渲染了一波,帮他刊登上报。此事一经刊出便惊动了市委宣传部、市教育局、市公安局等各重要党委和政府部门,他们连夜成立专案调查组开展调查,连警车都出动了三辆。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也不知道那群人是怎么调查的,隋易这一罪魁祸首最终竟然能全身而退,反而是隔壁学校某位副校长荣背了警告处分,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至此,隋易一战成名,成功地叫广大师生彻底记住了这个随意的名字。
后来此事愈传愈邪乎,已经邪乎到严重脱离事实真相的地步。传闻中隋易凶狠无比,一人干倒了一百单八将,就连金庸笔下深藏不露的大侠也不及他。
隋易的同班同学听到的就是他单挑一百单八将的版本,不由得互相啧啧称奇,一是惊叹此人竟真实存在,二是惊叹此人听起来更不像是真实存在的。
单就在山城一中来说,隋易本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再加上人们的口耳相传,也就让他彻底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变成了校园传说中人人望而生畏的风云人物。
全校上下唯有隋易对此毫不知情,依旧我行我素,很偶尔的还会在校园里晃荡一圈,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动物园的猴子,还是屁股最红的那种,走到哪会被围观到哪。
郭华最初也抱着看猴的心态围观过隋易,一开始别人指着隋易跟他说时他还不肯信,他想象中的隋易怎么着也该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而他眼前的人个儿虽高挑,但却细腰肩拔,眉目齐整,人也白净,就跟电视上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卖脸小生似的,反正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个能打的人。
而且这隋易背个单肩包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瞎晃荡的样儿,浑身上下莫名散发出一股慵懒的颓丧气息,说得好听点叫不羁,说得直白点,就是跟没睡醒似的。
后来郭华才知道,隋易不是没睡醒的猴儿,而是条咬人不撒口的疯狗。
他是在半个月前突然被隋易咬上的。
刚挨欺负那阵郭华不是没想过逃,可是每回不管他跑到哪去总是能被轻而易举的找到,随后便免不了一顿变本加厉的恶揍。
到后面郭华索性也就学乖了,按时按点地去挨揍。那隋易竟十分讲道理,见他肯乖乖地去就会让人下手轻点。
可郭华知道这回不一样,隋易是个不爱亲自动手的人,这次他既然放出话来,那自己肯定不会只是吃些皮肉之苦。
战战兢兢一整天,郭华头皮都快揪破了也丝毫没想到一丁点自救之法。伴随着晚自习的下课铃声一响,郭华自头皮到脚底都发麻,恨不能在桌子底下挖个坑把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