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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下的冰冷湖水接二连三地倒灌进口鼻,唐演胡乱挥舞挣扎着左手手臂,最后在一个猛地喘息之中坐起身来。

他大口大口躺在床榻上面喘着粗气,身上的劲儿愣是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

疼痛好像是从脑袋里面生长出来的瘤子,开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反复作祟。

在眩晕与混乱之间,唐演再次支撑不住身体,直愣愣朝着后头又躺了下去。

后背没有了那股强行压制着他的力量,他才是难得轻松地喘息了一口气。

在接连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缓过劲儿来以后,唐演才缓缓睁开眼想观察自己现在是身处何地。

早先他为了躲避那些搜查的追兵东躲西藏,接连几夜都是留宿在已经被废弃的破庙里。

原本他是打算等到唐家一事全部过去,再想办法换个新身份生活以及为唐家翻案。

但显然幕后黑手很了解斩草除根这个道理,整个京城封锁了接近半月,追捕的士兵却是不减反增。

彼时唐演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一口热饭菜,最终在晚上饿得实在是受不了准备蹲在河水边灌水充饥。

谁知出门不过一炷香时间,他就被人找到。

那些黑衣人摁住他的头顶,将他的脑袋狠狠摁在了深秋那冰冷刺骨的水里。

可笑的是,那明明还不到他膝盖的浅滩,竟然就成了他唐演的最终归处。

随着唐演睁开眼,窗外的一点和煦天光刺得唐演有些发愣。

他现在所在的狭小房间里,有光,有桌椅,甚至还有一张暂且可以睡觉的榻子。

破庙里面可没有这些。

唐演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人救下来了。

可这想法转瞬即逝,一种无比陌生的熟悉感却开始侵占他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窗外并未下雨,几道光线从有破洞的窗户纸径直落在了他的手臂上,房间里一张床就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位置。

他身下的床榻很硬,上面只随意搭了一张春季的薄被,没有枕头,而他现在枕着的是几件脏兮兮的旧衣服。

明明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记忆,唐演却在这一瞬间回想起来了这地方是哪里。

安河镇知府府衙,查家。

他生活了接近十四年的地方。

唐演的娘亲曾经是副丞相唐家唐老爷的妾室,说是妾室,倒不如直接说是个爬床的。

在京中任谁都知道,副丞相唐老爷唐严致与其妻子胡璇樱是少年夫妻,两人关系极好,胡璇樱也在唐严致登上副相位置之前已为他孕育两子。

唐严致曾很明确说过此生后宅宅院唯有胡璇樱一名夫人,众人本以为不过玩笑。

可十余年过去,胡璇樱与唐严致年岁渐大,也确实未曾见过唐严致再抬人进后宅当中。

唐严致对情感的忠贞总是京城人士彼此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而这话题很快就被唐演的娘亲打开了一条裂缝。

唐演的娘亲是当年唐严致政敌送去的人,结果最后却爱上了唐严致。

她迫切地想要利用自己周身的一切来绑住唐严致,再加上背后势力的催促,她用计让唐严致留在了自己的房中一夜春宵。

这一夜,便就有了唐演。

看在竟然是个儿子的份上,唐家的老夫人让唐严致将他的母亲以妾室之礼迎进了家门,可唐严致并未因这个儿子而对自己母亲有半点好脸色。

最终自己母亲才诞下自己,便就因为郁郁寡欢而撒手人寰。

至于唐演,便就被唐严致送往了远离京都的安河镇。

到底是丞相府送出来的人,起初地方府衙还是不敢怠慢,好吃好喝供着。

后面见丞相府这么多年的不管不问,这地方知府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还愿意讨好一个小公子哥?

于是唐演在九岁的时候就被查家以“厢房不够”为理由,将他赶到了小柴房偏侧下人都不愿意居住的地方。

原本他们就想那样将他饿死,或者说是将他逼迫到忍无可忍自行离开,可唐演小时候就是一根筋。

他们说厢房不够,唐演就自行搬离,生生熬过冬冷夏热。

他们说缴纳不起书院学费,便就叫唐演留家自学,丢了一堆残破的书籍让他自学。

在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他唐演的身世,自那以后,就是府中的下人也大多看不起他这位京都来的庶子。

从那以后,唐演便就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哪怕是重病也多亏他福大命大,硬生生扛了过来。

并且在安河镇时,查家的小儿子也敢时时刻刻欺压在他头顶上。

他甚至在安河镇里,残废了一只手。

一直到十五岁被接回京都以后,唐演才意识到他在安河镇的生活究竟有多么可悲和糊涂。

长久在压抑环境里面生活,唐演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处于极度自卑的状态。

他不敢与京都的公子们走在一起,也不敢出门,唯恐出去就被人嘲笑他没规矩,没气度,蠢笨无知,以及——是个残废。

唐演花了很多年时间,才将自己的心态调整过来。

由于庶子身份,唐严致并不允许他如他的两位哥哥一样入仕,但也因愧疚,在暗地里给他提供了很多金钱上的帮助,让他去学习经商。

为了做好这一件事,唐演在人生的后数十年里,游遍天下大川,逛尽五湖四海,即便身有残疾却胸怀天下,他见到饥荒时候饿殍遍地,也在走商时经历过几回战役,年少的不甘使得他怜悯世间受尽磋磨之人。

他广修善堂、捐赠灾区、在民间留下了一个大善人的称号。

原本唐演想将自己所作出的功绩呈给唐严致看,却在刚进家门的时候得到消息。

唐家人因为私藏火药军库,暗地培养势力意图谋反,判满门抄斩,唐严致与他的两名哥哥在唐演回来之前已被收押,缉拿唐家其他人的官兵则已快到家门口。

唐夫人胡璇樱为了不连累唐演,在众人面前与他堂前三击掌,断绝所有关系。

唐演这才从要掉脑袋的事情里面被摘除出来。

彼时所有人都在说这唐家到底有多么不喜唐演这个庶子,就是死也不愿意同他一并上黄泉。

唯有唐演自己知道,唐夫人是为了救他的命,让他在逃出去以后想办法为唐家翻案。

唐演很清楚唐家绝非通敌卖国谋逆之人,在逃出去后第一件事,唐演就想要先联系自己在京中的势力帮忙。

可他悲哀地发现,他这么多年来四处走动,哪怕势力也大多不过是商贾之家。

和朝政半点边都搭不上。

都说金银维系起来的感情最牢固也最脆弱,在唐家倒台过后,唐演一夜之间成了孤家寡人。

没有办法,唐演只能退而其次,想要先出了京都,再看看能有几人能愿意帮自己。

然而这想法还没实行,天家就先下令封了城。

说是追查唐家暗信联系的余党,可唐演却知道,这是明晃晃冲着他来的。

记忆停留在窒息的最后一刻,再睁眼后,他唐演便就又一次到了这儿。

回到了还在查家的时候!

唐演上辈子行商走过很多地方,对鬼神之说倒也存有几分敬畏之心,可却也从未前世今生这种好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喂!小杂种!你竟然还敢睡!?你快给我滚出来!”

尖利的嗓子伴随着砰砰的敲门声打断了唐演的思绪。

唐演还顿了下,才迅速将这个声音的主人从自己杂乱的记忆里面揪了出来。

查家的小公子查昌。

在前世的时候,这位小公子可谓是唐演小时候一道挥之不去的噩梦。

自从他从他自己父亲那里知道自己没有后台后,便就率先揭下了面具。

到底是小孩,不必谁教导恶事就能干上一大堆。

比如说故意在冬天的时候将他的被褥浇湿,刻意拖着自己不让自己发现,而等到他发现想要更换的时候已然夜深人静,无人搭理唐演。

唐演也就只能抱着在寒冬里抱着湿漉漉的被单睡觉。

又或者说是在京都来人问话的时候,故意将他推倒进池水里,害得他高烧,便就有苦也不能和京都的家里人告状。

令唐演最为印象深刻的其中一件事,便就是有回查昌冲进他的房间,把还在重病高烧的他从榻上赶起来,要他去后院挑水缸。

挑水缸本是最下等粗实婆子才会做的事情,夏天还好。

冬天水面结冰,要想挑水就得先将水面的冰凿开,而后灌满水,再挑走。

这样反复几回,人的手就会生生冻僵冻红,不必过夜,傍晚就能长出冻疮。

而查昌为了折磨他,冬天一旦是心情不爽,就会让唐演做这件事。

唐演可以感觉到那个时候的查昌心情极差,他知道自己在查家没有话语权,也不敢反抗,只能反复做着这样的事情。

往常查昌吩咐完以后就不乐意站在寒风里等着他,可偏偏那次不同。

在唐演战战兢兢的时候,查昌却是猛地一抬脚踹在了唐演的后腰上。

彼时的唐演本就重病未愈,一个不稳,直接朝着地面栽倒。

水缸在地面上砸到粉碎,而在唐演的不远处恰好有一块尖利的石块,他的右手掌心便就这么直愣愣地被石头的尖端穿透。

在钻心刺骨的疼痛里,唐演听见查昌快意的哈哈大笑声。

后来唐演才知道,那回查昌挨了夫子的板子,又听见夫子夸赞自己哪怕不去书院也成绩很好,心生嫉妒,故意要毁了他写字的右手。

在痛晕过去的迷迷糊糊中,唐演还听见查昌在自己耳边骂:“小杂种就是小杂种,看你没了手,还能怎么写字。”

而也正是这一道伤口,造就了唐演后面数十年时间的残废。

吓人的伤疤落在掌心十余年时间,直至最后唐演想挣扎开黑衣人时,这只右手也使不上力气。

想到这里,唐演忙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眼,随后便松了口气。

还好,手还没有受伤。

约莫是长久没有听见房间里面,查昌一脚踹开了房门,骂骂咧咧从外面闯进来。

“喂!小杂种!叫你呢!你他妈没听见是不是!?谁准许你今日偷懒了,我老子让我抄书献给什么巡抚,明日他们就要来人,你赶紧给我起来帮我,再不起来,小心我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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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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