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没有说话，低头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许久之后，玉无痕道：“大人，这份公文有问题。”
蔡田看向玉无痕，神色里多少有些不悦，心道你一个伶人能看出什么问题，他在这多少年了，怎么从来没发现过问题。哦，你一来就有问题，是想说他老眼昏花不中用吗？
蔡田心里不满，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道：“你说出来看看。”
“这是一个摊贩老板当街行凶的案子，”玉无痕将公文拿到蔡田面前，道：“这个案子证据不足。”
蔡田随意扫了一眼，“这是京兆府的？”
“是。”玉无痕道：“而且这样的判决不合理……”
“停停停停停……”既然是京兆府办的，京兆尹崔绩又不是白痴，他能看不出来这些吗？既然他觉得没问题，说明就没什么问题。蔡田打断玉无痕的话，骂道：“让你抄你就抄，管那么多干什么，管的越多，死的越快，你小子懂了吗？”
玉无痕只好闭嘴。
蔡田见玉无痕不说话了，以为是自己刚才说的太过给吓着了，想着万一这小子以后不来了，那他可就惨了，这小子好歹还能帮他分担一些工作。
“你太年轻，这为官之道以后你就明白了。”蔡田委婉的解释，“我刚才的话你不要太在意。”
“不敢，”玉无痕道：“是我僭越了。”
蔡田觉得这小子说话虽然没那么逢迎顺耳，至少他没有因为是容胥公主推荐的就摆谱。毕竟在他眼中这种只知道谄媚却没什么修养的是最喜欢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
伶人就伶人吧，好歹是个识趣懂事的。
***
卉儿自从得知容胥公主养的男宠就是玉无痕后，就一直明里暗里的劝着沐清玥要放下。
这会又看见郡主在那生气，不用想都知道是因为玉无痕，于是上前劝道：“京城有的是风流俊俏的少年公子，郡主，你这何必了。何况无痕公子都已经是公主殿下的人，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强求不来的。”
沐清玥凌厉的目光扫向卉儿，“你说什么？”
“我……”卉儿被沐清玥凶巴巴的眼神吓的不敢说话。
“我偏要强求。”上一世她放过玉无痕，再不见面，再无瓜葛。可偏偏是那样的结局。既然老天爷有意成全，让她再活一世，她总不能辜负了老天爷的美意，有句话不是说“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么，她就是要强求。
她若不强求，玉无痕就要遭别人毒手了，想想都觉的难受。沐清玥突然想到了卉儿的话，不行，她要赶紧行动，不然真的就生米煮熟饭了。
何况重来一次，她必然想尽一切办法帮玉无痕。
沐清玥匆匆出门，在容胥公主府的大门口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玉无痕回来。
要不是已经被沐清玥看到了，玉无痕真想溜之大吉，事实证明他是真的溜了。只当没看见那有个大活人，低着头就直接往里走。
这么大个人，有人却拿她当空气，沐清玥倒也没有生气。想到前世的自己可能会说的话，她突然笑了。
“玉无痕你给我站住。”
玉无痕充耳不闻。
“你要再敢往前走一步，信不信我一刀让你再走不了路。”沐清玥想，大不了我养你。留你在身边，总好过前世窒息的遗恨。
玉无痕终于不走了，他是真的相信沐清玥能干出来，能一刀把他砍残了。
沐清玥上前，把玉无痕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又抬起头审视着他的脸。
他想，她第一句肯定会问“你为什么会在公主府”。
“玉无痕，好久不见。”沐清玥笑道：“我很想你。”
玉无痕：“……”沐王府的小郡主，果然语不惊人死不休。
第二句，沐清玥说：“玉无痕，我们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吧，你为什么躲着不见我？”
“郡主身份高贵，”玉无痕冷声道：“哪里是我这下贱的伶人能随便见的。”
那句下贱的伶人，是她说过的最后悔的一句话，也许就是因为那句话，他们之间才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不过那个时候她在气头上，说什么向来是不经过脑子的。
沐清玥打算把她前世的胡搅蛮缠好好发挥一下。伸手去拉玉无痕的手，“无痕，我们和好怎么样？”
玉无痕却躲开了。“郡主说笑了，玉无痕不配。”
敬酒不吃吃罚酒，沐清玥是个喜欢用强的人。所以她一把拉过玉无痕的手，使劲搓了两下，“拉你一下怎么了，以前不也摸过吗？”
玉无痕用了很大劲才让自己的手脱离魔掌。他冷冷的说：“郡主自重。”
“我就不。”沐清玥本想耍流氓再次把玉无痕的手拉过来，突然想到自己来的目的。“我，我……”
难得不要脸的人也有难以启齿的话。玉无痕有些好奇沐清玥想说什么。
沐清玥为难了半天，低着头吞吞吐吐的说：“我皇姐她，她有没有，嗯，就是……对你做什么？”
玉无痕：“……”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
沐清玥见玉无痕没说话，只当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有些气急败坏。抬起头看着玉无痕，“哎呀，就是她有没有占你的便宜？”
玉无痕：“……”他都要被气笑了。
然而沐清玥一脸着急的等着他回答。
玉无痕冷笑一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郡主以为了？”
“你……”果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沐清玥指着玉无痕半响，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她实在气不过，转身就走，“我找她去。”
没错，沐清玥不是往回走，而是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你干什么去？”
玉无痕觉得那魔女横冲直撞的进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真是个疯子。
“她敢占你便宜，我饶不了她，”沐清玥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玉无痕直摇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疯的女人，还给他遇上了。
“她没对我做什么。”玉无痕真是又气又无奈。
这大概是沐清玥听到的最好听的一句话了，比玉无痕说一句喜欢她还让她高兴。不过还是有些怀疑，偏过头来问：“你没骗我？”
玉无痕：“……”爱信不信。
然后玉无痕看到沐清玥高兴的向他跑了过来，那样子明显是想一把抱住他。
“站住。”玉无痕指着沐清玥道：“闹够了就回去。”
沐清玥差点刹不住，她太高兴了，有种想亲他一下的冲动。“不行，我要去告诉皇姐，你是我的人，让她别碰。”
玉无痕：“……”姑奶奶你放过我吧。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回去？”玉无痕已经是恳求的语气，他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遇上这么一个一根筋的人。
“你不许去皇姐府上。”
“好。”玉无痕咬牙切齿的说。
“你不去皇姐府上，还有别的地方住吗？”沐清玥想着要是没地方去，岂不要流落街头了。
玉无痕懒的理她。走的很快，不去公主府，只好回清辉拂槛。
“你等等我。”沐清玥边喊边跑了几步。
“你是要跟着我回去吗？”玉无痕转过身来，不耐烦的问。
“我不介意。”沐清玥笑笑。
玉无痕不明白眼前人为什么还能笑的出来，看不出他生气了吗？“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脸皮厚？”
厚吗？也，没有吧。沐清玥道：“以前你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
以玉无痕的修养和自持，一般情况下他都能忍得住。可现在他想骂人。“沐清玥，你不要给我提以前的事了行吗？”
沐清玥故作委屈的道：“明明是你先提的。”
玉无痕：“……”还和以前一样得理不饶人。对于讲不清道理的人，说多少话都是浪费。
玉无痕不说话，她便一直跟着，直到那人停下来，用嫌弃的语气说：“郡主是要跟着进去喝杯茶么？”
这就到了吗？沐清玥抬头看过去，眼前是一座看起来很简雅的宅子。宅子的横匾上是“清辉拂槛”四字。
“清辉拂槛，”沐清玥问：“这是什么意思？”
玉无痕没什么心情解释，“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沐清玥重复着，等她回过神时，玉无痕已经进了院子。
“哎，”沐清玥刚走到门口，大门“砰”一声就关上了。
沐清玥：“……”真过分，好你个玉无痕，你给我等着，本郡主迟早将你这门拆了。
***
次日，玉无痕去督府司，刚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府丞大人卫褚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这个案子这么大的破绽，”卫褚将手上的公文扔在了蔡田的面前，“蔡大人，你是看不出来吗？”
一声“蔡大人”让蔡田瞬间冷汗直流。果然啊，一声大人是会折寿的。
蔡田拿起公文看了一眼，这一看，心就凉了半截。他妈的竟然是摊贩老板当街杀人案。昨天他还因为这个案子信誓旦旦的教训那小子，打脸来的也太快了。
蔡田一脸菜色。为官这么多年，虽然是个芝麻小官，为官之道他自认还是懂的，昨日对玉无痕说的那般话，其实没什么问题，以往这样的漏洞也不是没有，但没有人会真当一回事，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性的失明。
京城或地方上所有的案卷都得由督府司审核，审核一般是不会提审犯人的，都是书面审理一下案卷。毕竟全国那么多案卷，督府司也不可能一一核实。如果案情和判决没有问题，案卷就会上报，交给皇帝审查，最后的审判结果由皇帝定夺。
说白了，就是个形式，书面审理最多就是把关量刑而已，至于案情是否真实根本不会去核实，除非案卷有明显的漏洞。
也有个别的案子，或关乎国体根本，或牵扯高官贵人的，督府司会亲自审核，皇帝也有可能亲自审查。
然而今日，这么小小的一桩杀人案，府丞大人竟然亲自来了。
蔡田不知道该怎么说，是说自己没发现，还是说“那都不是事”。该死的时候，做什么都是找死。
就在蔡田为难之际，他余光扫见玉无痕往前走了一步。
这小子想干什么，昨日的事要被捅出来，他就算不被处罚，也会被劈头盖脸的臭骂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