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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天气总是出人意料,前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大雨滂沱。

乌云密布,天色阴沉,浓厚的云彩压在琉璃瓦镶嵌的宫墙之上,像是困住人的牢笼。

地下水牢带着阵阵潮湿的气味,木头已经腐朽,黢黑的菌类附着,看上去恶心又肮脏。

“哗啦——”

一声声铁链撞击的声音在牢中回响,男子半跪在地上,身上满是鞭打的伤痕。

男子怎么都没想到,曾经骁勇善战,为天下苍生付出整个青春的将军竟会是如此下场。

他不过而立之年,面容却肌瘦枯黄状似老翁,眉眼间戾气沉沉,一双眼睛死水微澜,肖似遗落许久干枯的枯井,没有泪水与感情,却又带着深不见底的恨意。

“燕将军,请吧。”面前的太监端着一壶清酒,语气里是止不住的不耐:“杂家还等着向陛下复命呢。”

李燕的目光落在太监身上,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声音含着混沌的嘶哑:“张已,我当初打江山,斩匈奴,受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前凉少将军时,你不过只是高公公身边的一条狗。”

太监倨傲的微微昂头:“燕将军,朝代早就变了,今时不同往日。”

“今时不同往日……”李燕喃喃着,突然仰头大笑,手腕上的铁链被他蹬的唰唰作响:“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

只因一句“今时不同往日”,那些从前见了他毕恭毕敬的臣子奴仆如今可以对他吆五喝六,因为一句“今时不同往日”,他就要落一个青杯毒酒的下场。

往日是个什么往日,今时又是从哪里开始的今时?

是从叶金玲入宫选为苓贵妃开始,还是表兄李琦太子被废开始,亦或是小妹远嫁和亲惨死的途中开始?再者是他忍辱负重被遣送秦国当了三年人质再回朝廷开始?

“往日”到“今时”,少将军到阶下囚,不过是因为萧洛的一句话!这满朝文武就能变了脸色,这明齐江山就能颠倒黑白!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

牢房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双绣着龙纹的金靴停在李燕面前。

往上,是明黄的袍角。

“念在为朕的江山奔波二十余年的情份上,赐全尸,退下吧。”天子道。

李燕慢慢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时间好像真的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印记,一如当初的丰神俊朗,他是天下明君,名正言顺的天子,是他痴恋了二十年多年,相濡以沫走过来的爱人。

这人现在却对他说:“朕赐你全尸,谢恩吧。”

“为什么?”李燕艰难的问。

那人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抄了李家满门?”他问。

睿王萧洛,先皇育十子,十子各有千秋,偏太子多病,先皇又迟迟不肯改立太子,皇子夺嫡风云际会。

李燕爱慕睿王风华绝代,不顾李门劝阻,终以少将军身份平息人民对断袖之癖的争议,得偿所愿,却也将整个李家和睿王绑在了一块。

正因如此,他尽心尽力辅佐睿王,从什么都不知道的李氏公子到征战四方的少年将军,斩匈奴,平番邦,终定下江山。萧洛登基那一日,立他为西凉第一将军,与他同进同出,同寝同眠,王侯将相,好不风光。他以为自己是最幸福、最风光的将军了。

好景不长,番邦叛乱刚平定,西凉根基又不稳,借李燕回城获封之际,匈奴再次来犯,邻国虎视眈眈。

西凉分出两股兵力,一股是李燕带领的李家兵,一举攻入匈奴内部,将匈奴铁骑打的片甲不留,另一股兵力却损毁严重,首领叶金被杀,几万将士被虏。

在兵力不足,难以抵抗秦国攻势的情况下,朝廷收到秦国的请和书,前提却是要李燕去本国当三年人质。

他走的时候,小妹尚未成年,那人还曾说:“朕会亲自将你迎回来。”

三年后,他终于重回西凉,那人怀中却多了一个笑容明显的苓贵妃。

苓贵妃是萧洛东征时遇到的臣子女儿,喜爱她肤白貌美,解语懂事,带回宫中。苓贵妃为萧洛生了皇子萧与,萧与深得宠爱,倒是二弟萧许为萧洛出生入死用自己生命换来的太子之位,不得君心。①

萧洛曾当着满朝文武说:“朕本心仪女性,之所以与李燕出入同寝,是因为巩固这西凉江山。现苓贵妃待产在即,闲言碎语者,当斩无勿。”

整个朝廷当即寂静无声。

萧洛的话让在外征战的李燕心寒,可他不甘心十几年陪伴输给一个女子。他连夜挣赶回朝,却听到了萧洛厌恶男子的事实。

心灰意冷,颓废之际,刚及第的小妹被苓贵妃撺掇着萧洛嫁给匈奴和亲,匈奴人好斗性狠,小妹昭和公主在和亲途中就病逝,当即火葬。

谁都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蹊跷,偏偏身为兄长的李燕无可奈何。

到底还是走到了今日。

萧洛一封圣旨,李氏将门谋反,同党萧许之子太子萧其被废,自刎谢罪,他这个西凉大将军也要被除,得到青杯毒酒。

他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李燕沉声道:“萧洛,你到底有没有心?你我同出同寝二十余载,我替你打江山,平叛乱,自问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当初你登基,是我李家助你。你出征,匈奴来犯,我不顾身上旧疾,带兵征战,为你保西凉一方太平。你想拉拢与李家交好的大臣,我不顾李家颜面,跪下求人。赴邻国做和求人质,三年忍辱负重,你回报了我什么?苓贵妃让昭和出嫁,你便拟旨,昭和才十五岁就病逝。你恶心男子,你宠爱萧与,举朝皆知。现在你屠我李氏满门,死到临头,我便问你一句,为什么?”

“李燕,”萧洛皱眉,神情中却没有一丝动容,仿佛没有温度的雕像:“父皇在世的时候便商量对付几大世家,李家功高盖主不可久留,是朕劝父皇,朕多留了李家二十年,已经是对李家天大的恩赐!”

已经是对李家天大的恩赐!

李燕冷笑一声,这些日子他的双眼已经将泪水流干,他对着萧洛一字一句道:“为什么留着李家?不是你仁慈,也不是你的恩赐,你只是想利用我手中李家的兵权来增加夺嫡的砝码。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江山一定,你就过河拆桥,萧洛,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李燕!”萧洛怒喝一声,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冷哼一声,道:“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拂袖而去。

李燕双手握拳,指尖深陷入掌心,他好似不知痛一般,紧咬着牙。

这是他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在宫中幼稚到与苓贵妃这种女流之辈为他争宠,到最后才发现,不是争宠,是这男人的心从来就没有在他身上过,他的存在只会让他感到恶心!那些情话耳语,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笑话!

他“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燕哥哥这是怎么?看上去好生狼狈。”婉转的声音响起。

女子一身天蓝轻薄小衫,芙蓉面,杨柳腰,模样顶顶赛天仙,就算在这暗无天日,腐味冲鼻的地下水牢,姿态也优美动人,步伐轻缓的款款而来。

这是李燕卸下铠甲斗了一辈子,最后却胜券在握的女人。

苓贵妃身后还站着两名宫装打扮的女子,李燕一愣:“李清,李玥!”

是二房和三房,二叔和三叔的女儿,他的两个堂姐,怎么会在宫中?

“陛下召我姐妹入宫了,”李玥掩唇笑道:“五弟不必惊讶,虽同性可恋,但一介男子怎比的过我们这种哪里都柔软的女子呢。早在几年五弟还费心帮姐姐们做媒,如今倒是不必了,陛下待我姐妹极好。”

“你……”李燕心中如翻江倒海,电光石火间似是明白了一些从未想清楚的事情。她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们迟迟不嫁,就是为了今日?”

“可不是呢。”李清上前一步:“当初陛下和我爹三叔达成盟约,只要说动你跟随陛下,终有一日,我姐妹二人也会有同样的归宿。”

当初李燕能辅佐萧洛,二房和三房可不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如今想来,当初他爱慕上萧洛,似乎也是二婶三婶整日的提起睿王青年才俊,才让他萌生出好感。

原来,是一早达成的协议?

原来,二房三房一早就暗藏祸心,等着今日一切的发生?

沈清却生怕李燕听不明白似的,继续道:“可怜我我姐妹苦苦爱慕许久,偏偏只有大伯手握重权,不得已只能让五弟你这男子捷足先登。五弟前些年享了不少福,如今时辰也该到了。陛下丰神俊朗,对男子根本碰都不碰,这些年能与你同出同入已经很仁慈了,还不赶快谢恩!”

“李清!”李燕突然直起身子,高声道:“萧洛抄了整个李家,却让你二人进宫,二房和三房怎么会平安无事?”

“二房和三房当然会平安无事啦,”李玥捂着嘴笑起来:“因为我们是大功臣,大伯造反的证据,可都是咱们两房大义灭亲指出来的。弟弟,陛下还要封咱们两房大官呢。”

李燕震惊的看着自己的两位堂姐,“你们疯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李家是一家人,萧洛要对付李家,你们竟然陷害自家人……”

“自家人,五弟,我们可从没承认大房是自家人。”李清冷笑一声:“再说你享受的实在太多了。如今太子已死,公主不再,李家已亡,你还是早些下黄泉,跟他们团聚吧。”

苓贵妃款款上前,微笑着道:“燕哥哥,江山定了,你也该退了。”

争了十年,李燕到底是输的一塌糊涂,输的太惨,输的家丧族亡,输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恨恨的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张公公,动手吧。”苓贵妃冲太监使了个眼色。

身形肥硕的太监立刻上前几步,一手死死攥住李燕的脖子,一手将盘子毒酒灌入他的口中。

肝肠寸断,疼痛不堪,扯着铁链挣扎的男子瞪大双眼,心中无声的立下毒誓。

他的家族,他的小妹,他的父母,手足仆人,李家上上下下,全都被害了。

萧洛,苓贵妃,李清,李玥,所有害过他的人,害过他亲人的人,若有来世,血债血偿!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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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杯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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