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云拿着茶盏的手一顿,冷冰冰地看向永鄉。
永鄉被他看的龙鳞都要炸起来了,有些发虚但理直气壮道:“哎你别这么看着我,看看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人性泯灭的太彻底了。”
“……”玄云没理会他的抽风,颇为无言道:“这村子不对劲。”
“这不废话么,那个刘二你还记得吗?”永鄉大喇喇坐着,舒服地靠着椅背,分毫不顾及姿态,和旁边正襟危坐的玄云形成鲜明而惨烈的对比,他怕玄云想不起来,捏着嗓子做作地模仿叫唤,道:“‘二哥!二哥!’那个。”
“……”玄云艰难地点了点头。
“如今看来,坑里的东西应是来源于这里。”永鄉抿了口茶,抬头见玄云还是瘫着张脸,陡然有点兴致缺缺,道:“我此行不为其他,也顾不上其他,你若是也不想管,那不如继续赶路去泽中。”
永鄉其实心底隐隐觉得玄云和他历劫这事脱不开关系,但如今他道行受损,这破道士看着又是个深不可测的样子,且不谈能不能捆住他逼问,按玄云这刻薄又小心眼的劲儿,估计最后活活气死的先是自己。所以他索性不拘着玄云,没准平日里相处还能让他松下警惕,有机可乘。
玄云很诧异:“我以为你会很有人性。”
永鄉:“……”
玄云点到为止,接回前面的话,道:“这里月前开始有孕妇未足月便腹痛产子,生下来婴儿面容与寻常孩童无二,但无手无足,躯体皆血肿披鳞。现在孕妇都被转移到一处看护,刘二的妻子也在里面。”
永鄉点点头不置可否,想到来时遇到的小女娃和其他人,又疑惑道:“这事被瞒下了么?”
玄云放下茶盏,侧身的动作让大半张脸隐于黑暗中,永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今年入夏后,往井里湃瓜果,唯独西瓜捞不上来。动用人力打捞了好几遍,捞不上来任何东西。”
民间怪谈西瓜同吸鬼,扔井里沉了说明水里有鬼。
玄云紧紧盯着永鄉,道:“他们咬定有鬼作乱,怕引起慌乱,因此不曾声张。”
永鄉白眼几乎翻上天,道:“既东遮西掩又何苦求人。”
玄云生怕他翻不过来,移开视线低头看向茶盏上的花纹,沉声道:“所以不对劲。”
寻常游鬼做不到断人后嗣,只有厉鬼或是妖邪作乱才有可能。
而成为厉鬼,多是生前心有不甘,死时怨念过重,死后怨气不散难入轮回所致。
为何三星村人如此笃定是有鬼作乱……
二人没再说下去,村长说的快去快回不是假话,人已经站在院落门口了。
这小老儿一辈子行善积德,却青年丧妻,中年丧子,一把年纪又摊上神神叨叨的鬼事儿,肉眼可见的憔悴极了,此时面对玄云二人还要强打精神,道:“让两位见笑了。”
玄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道长若不嫌弃今夜便宿在老朽家中。”见玄云没意见,村长转头问永鄉,约摸是永鄉穿的衣裳让他有些睹物思人,村长眼神复杂,声音甚至微微带着抖,道:“至于小郎君,可有去处?老朽安排人送你一程?”
永鄉眉头一蹙,看向玄云,强调道:“我同他一起。”
村长一愣,随后恍然大悟般道:“道长算得准,二位看样子聊的很是投机。”
“嗯?”永鄉一头雾水看向玄云,后者扭开视线,小口喝茶。
村长笑道:“道长比小郎君早半刻到这,同我们说……小郎君方才也都瞧见,我就不避讳了,村中近来不太平,应多行善事,道长让人在村口守着,说片刻后会有人行难于此,紧接着小郎君就出现了,我看小郎君气度不凡,确实定是有难处才会落于此般境遇,没想到二位居然又如此投缘,道长果然神机妙算啊。”
一番话说完,村长又情不自禁感慨。
行,这破道士果真言出必践。
“是啊。”永鄉一把揽过玄云脖子,咬牙切齿又笑眯眯道:“我和道长一见如故眉目成书,乍见之欢更是细细说上三天三夜也不想罢休呢。”
玄云:“……”
玄云自从下了山之后一直端着,整个人冷冰冰的,面上甚少有表情,通身气场淡然超脱,很是唬人。
村长闻言目瞪口呆,见玄云也不否认,试探地问:“那,那我给小郎君也安排个住处?”
“怎么好意思再劳烦村长。”永鄉挑眉,把玄云往自己方向拽了一把,道:“我同道长一间,抵足夜谈。”
村长彻底被这倾盖如故的深厚情谊震撼住了,喃喃道:“也好,也好。”
玄云用余光扫量了下永鄉,肩骨往后扯开距离,永鄉见好就收顺势松开,不着痕迹地把手背在于身后,暗暗摩挲。
道袍宽阔,玄云身量欣长,行走坐立又一贯笔直,看在眼中格外挺拔有型,手搭上去却只有一把骨头。
玄云没注意到这点小动作,沉吟片刻后直截了当地问:“村中人为何不疑有他,咬定有鬼怪作乱?”
闻言村长面上立马又恢复愁云惨淡,有些为难地思考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缓缓道:“这是在还几十年前欠下的债啊。”
——六十年前的三星村。
“快烧死!”
“对!烧死害人精!”
烧的通红的火把被丢进浇足油的柴火堆,火舌嗤啦攀爬而上燎着柴堆中央被绑之人,烧灼感烫的她放声哀嚎,声嘶力竭求饶,只引来周围人冷漠旁观。
火焰毫不留情的点燃一切可以维持滚烫的事物,黑烟滚烫从衣摆一路向上吞没双腿,双臂,眉眼……
炭火与躯体烧焦迸发出的油腻作呕气味像毒蛇游走在鼻尖,被烧之人歇斯底里的发出最后的怨毒诅咒——
“我死后定化厉鬼!将尔等血脉寝皮噬血!啮肉碎骨!”
尾音凄厉尖锐,和着烈火黑烟,似一把新开刃的匕首深深扎进众人的心脏,卷着血肉枯焦绽裂,埋下恨意不详的种子。
“就是这样了,”说出堵在心口的石头,村长整个人反而松弛了些,道:“早年村内以火刑处死过一名女子……我那时还小记不清是何原因所致,当时的亲历者如今大多也不在人世了,久而久之都淡忘了,直到最近……都是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