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无名山,无名潭边。
“喏。”玄云将烤好的鱼递给一旁。
真龙盘踞在深潭中,半边身子没于潭水,头颅在水里浮浮沉沉,眼珠子死死盯着玄云,却不搭理。
这龙自从月前那件事后便狠狠陷入自我怀疑,他自开天辟地想到天崩地裂,左思右想深觉没有任何一处理由能让他接受自己被骑这一事实。
不,那根本就是踩!活生生的摧残!甚至不如被骑!
成人拳头大的眼珠子里情绪酝酿发酵,越发晦暗不明,他心底咬牙发狠,若是玄云不主动谢罪就再也不要同他说一句话。
玄云哪里搭理他,契咒已结,闹闹脾气又不能解除。
可这孽障要起面子来还真就倔到了现在。
是已一人一龙同行至今,却只在第一天说过话。
玄云不是爱找人闲聊的性子,这样对他而言还更好些。
可这孽障偏偏成日里还要做出一副十分丢脸且伤眼睛的模样,盯着玄云动不动嗷一声龙吟,戚戚然又幽怨至极。
玄云叹了口气,收回递出的鱼,自己三下两下吞了,吃完顺手就要在潭水里洗洗手。
见玄云走来,刚刚还半沉在水中的真龙如惊弓之鸟,“唰”地从潭中飞出,盘在斜上方的老榆树枝干上,龙头后仰,很是不放心地看着玄云。
玄云:“……”
玄云气笑了,盯着这孽障看了好久,眯起眼睛语气冰冷道:“我数到三。”
真龙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玄云甩了甩手上的水,道:“你如果不下来,我就立马架火烤了你。”
烧的着么,他可是真龙。
“三。”
真龙挪了挪个舒服的姿势,非常不屑地瞅着玄云。
“二。”
玄云自袖中掏出一条皮鞭,古朴黯淡,却隐隐透着股不好惹的气息,约摸是个古兵吧。
真龙哼出一声龙吟,毫不在乎,但他失了龙珠,又有些捏不准玄云的招数,心底有些不安,身躯不安稳地游移着,压地老榆树吱呀吱呀响。
“一。”
玄云见真龙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自旁边的老榆树上掰了两根树枝。
真龙看着玄云眉眼冷峻,外表强自镇定,心里却直打鼓。
这凡人主动搭话说明他已是很害怕了,自己好歹活了千百年,多担待点小辈也是应该的……
就在他思考要不要从了这一次的时候,就见玄云动作十分流畅地用那件古兵皮鞭把树枝绑起来然后……往背上一甩?
真龙疑惑又警惕地缩住脑袋,心里盘算着怎么稳住局面,却见玄云头微微往后仰,抬高视线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十分冷酷道:“在下赔罪。”
真龙:“……”
天爷!光听这语气还以为是要他立刻跪地谢罪呢!
真龙昂起头颅,真要表示自己的不屑,就见玄云眉目间已有不耐,手还往袖中探去。
“!”
这破道士一向眼睛长在后脑勺,肯赔罪已实属不易,他有必要体谅后辈。真龙见好就收,滑下树来准备言和,就见玄云光速收鞭避,保持冷酷道:“快跟上。”
真龙:“……”
他果然就不该心软!
虽然赔罪和被赔罪的人一个都没爽到,可二人总算能好好说话了。
真龙名叫永鄉,历劫时被劈狠了,眼下除了自己的名字来历,其余竟然全忘干净了。
玄云听完,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孽障自有天收。”
气的永鄉翻着白眼差点倒仰过去。
一人一龙一前一后的走着。
一个时辰后,永鄉看着眼前熟悉的潭水,老榆树还有地上散落的几根树枝,眯起眼,道:“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玄云的背影微不可见地一僵,他甩了甩袖子站在一边没说话。
这一个月来光惦记着被踩,压根没注意到赶了这么久的路他俩居然还在山头上绕着!
永鄉眼露疑色,不确定道:“你不会这一个月都……”
“这地方被下了禁制。”玄云神情严肃打断他。
永鄉:“……”
骗鬼啊!他明明什么异样都没感觉到!不过也不好说,毕竟他现在失了龙珠,感受不到也有可能。
不等永鄉开口,玄云一锤定音继续道:“今日先歇下,我去抓几条鱼。”
说完就走去潭边守着去了。
永鄉抬头透过树叶看向天空,来来回回绕了几遍,此刻天色发着蓝,看样子不多时是要天黑了。
永鄉正果已修得,百年不食不喝也没什么,见玄云居然不能做到辟谷,优越感空前绝后暴涨,刻意哼哼唧唧道:“凡人呐……”
夜深,荒山的野树灌丛披上浓厚墨色,笔直刚硬,像铁刺林立的陷阱,周遭安静异常,偶有林鸦嘶哑出声,叫声随急风呼嚣盘旋。
永鄉敏锐地睁开眼珠警惕观察四周,玄云倚靠着老榆树睡的并不踏实,此刻夜风号号林鸦聒噪,他也在黑暗中慢慢睁开了眼。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玄云面无表情地探手摸向腰侧,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的佩剑已魂归故里。
幸好脚步并没有再靠近,玄云对着呲牙咧嘴一脸被侵犯了地盘很不爽的永鄉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永鄉虽然不怕,甚至想主动给来者发难,但考虑到龙珠没了,玄云又不知道靠不靠谱,倒也忍着没动。
脚步声停,一道战战兢兢的声音虚弱响起,“怎么这么安静?”
没有回应。
声音更显不安,道:“二哥你说话啊,我害怕,那狗日的不会骗了我们吧,是不是这也有……”
终于,另一道声音出现应道:“不要胡说,这林子半年没人进一次,别瞎说冲了忌讳。”顿了下,压低问道:“……还有气吗?”
没有声音响起,应该是动作交流,二人窸窸窣窣忙活了会儿,声音又响起,道:“放进去吧。”
话音刚落突然训斥道:“就知道你成不了事,村长说的话你是一点没听。”
挨训的开口透着无措惶恐,道:“二、二哥,我……”
被叫二哥的人叹了口气,“做事干净点,不是说了……死了也会寻着东西找回来的。”说完又催促道:“麻利点,还能早些回去。”
挨训的诶诶应下,但还没来得及继续就听见旁边灌木丛后传来咔嚓一声的动静,他惊疑不定,厉声呵道:“谁!”
玄云一脸无语地看着终于被永鄉压塌的老榆树。
后者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荒郊的野草蛮长,遮立于前看不清楚情形,双方对峙却也都不敢冒进,只等着对面先露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