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其他人出现后,燕青明明是一个被害者,但是他却觉得有些难受。
就像是晦暗的过往被人发现了,被人发现干净的纸上已经染上了不堪的污泥。
走出了柏家,燕青终于能喘口气了。
这时候他才察觉到几丝疼痛从手心里传来,但是燕青并不在意。
“对不起,”柏夜出现在燕青的身后。他早就注意到那个老师不对劲了,不过凡事讲求证据。
燕青明白柏夜为什么道歉。柏夜道歉是因为他叫了其他人来。但是如果不叫,就凭柏夜和燕青两个小孩,很难全身而退又能揭发他的罪行。
燕青其实已经习惯一个人去应付一切,因为他从来都不相信其他人。
柏夜注意到燕青的一只手正往外滴血,粘腻的鲜血一滴一滴滴在沥青路上,柏夜感觉这是狠狠一下子砸到他心里。
“你不要命啦,燕青,”马上明白什么后,柏夜怒不可遏地攥起燕青的手,燕青想反抗,还是被强硬掰开。
苍白瘦弱的掌心上赫然是一块刀片,有点生锈,它的一部分几乎要和粘腻的血肉揉在一起。
“这刀片都生锈了,你不得破伤风谁会得破伤风,”柏夜无语又似心疼又似生气。即使他这样说了,但是当事人燕青依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好像这不是他的手一样,只是肉眼可见的,燕青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显然燕青只是倔强的强撑着。
柏夜也不征求燕青的意见了,直接强硬地把人背到身上。燕青就跟个木头一样,也不反抗,也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柏夜,似乎在想些什么。
今天柏家发生几件大事,第一件事就是周老师居然想搞燕青。第二件事就是,一向不对付的大少爷居然会急切地背着二少爷冲进家里,让仆人快点准备碘酒之类的,给二少爷止伤。
柏夜给燕青亲自取了刀片,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清洗着伤口,还准备用碘酒给燕青消了毒。
“这不过一点小伤。”
柏夜明白燕青言下之意是他不用这么照顾燕青。哦,很明显,又一次被嫌弃了。
但是柏夜脸皮够厚,即使在燕青这个堪比冰山般冷的对待下,柏夜也坚持做完这些。
燕青被送回了他的房间,其他人也已经回去了,而只有王妈和柏夜还留在这。
“我老婆子真对不住你呀,”王妈现在内心十分自责,她真心有点愧于见燕青。现在大家都误以为燕青不堪受辱,要自尽,然后被大少爷拦下了。
真是美妙的误会呀。
“王妈,你帮我把医生请来吧,”看到王妈要掉眼泪了,柏夜明白燕青还是不忍心的,于是干脆把王妈支开。
然而燕青只是有点不耐烦。在这世上,他觉得只有妈妈是真心对他,其他人,他总是会持怀疑态度。
以前也曾经毫无保留地信任了一个人,不过信任的结果是很惨烈的。
“好的,我马上去。”
王妈离开后,房间里面又只剩下两个人。
柏夜忙完后,就找了个凳子,坐在燕青床边。
现在,燕青脸色苍白,鸦羽般的眼睫毛隔一会就扑闪一下,比起平日更加乖巧了几分,没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柏夜还是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就那么不厌其烦地盯着燕青的脸。脸皮厚的丝毫不觉得打扰。
“你不是柏夜吧,”这是燕青思考很久得出来的答案,他这句似乎不是询问,而是笃定的确认。
“我不是以前的柏夜,”柏夜含糊地回答。真相是肯定不能说的,毕竟这等怪力乱神的说出来可能要不被人当作精神病要不被人当作妖怪。
他并不想被人这么对待。
柏夜对他这样突然的转变以及性格上的大变让燕青摸不着头脑,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人没有以前那么让人讨厌了。
王妈叫来的医生到了,这是长期受雇于柏家的私人赵医生。
赵医生虽然不太喜欢这一家人,但是本着有钱赚何乐不为的想法,就还是这样待下来。
这都不知道是他第几次来了。
不用说,还是来给柏家的二少爷治伤。
赵医生轻车熟路地进了门。他看到燕青躺在床上,那身体真是瘦弱不堪,比上次见到的还要惨。
柏夜见又是一个生面孔出现,也不知道这个赵医生和之前的原主是怎么样的关系,所以也没有打招呼。
“幸亏处理及时,我再给二少爷打一剂破伤风针,另外二少爷需要好好休息。”赵医生简单地检查了燕青的伤口,说道。
“好的,那麻烦医生了,”柏夜很干脆地说道。
赵医生这次意外地瞅了眼柏夜,这个眼前的小孩。是他听错了吗,以前来柏夜都是巴不得燕青死的越来越快。
所以他刚刚只是象征性说了下。
但柏夜答应了。
赵医生给燕青打了破伤风针,又象征性说了几句,离开了。
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情,江如兰和柏从怀一前一后赶回家里。
柏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原主的父亲。
柏从怀可是青年才俊,被看为下一任家主的继承人,又有江家的有力辅助,所以在生意上都得心应手。
他不是那种柏夜以前以为的油腻老男人形象,反而很帅,也很有范。
柏从怀一身私人订制的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一张帅脸和柏夜有四分相似,第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个比较严厉的父亲。
但是他一看到柏夜和江如兰,柏从怀一张严谨的脸逐渐柔和。
“从怀,你真的好久没回家了,”江如兰终于看到柏从怀,不由得想掉泪。
“辛苦你了,心兰,”这是柏从怀对江如兰的爱称。记得江如兰以前还问过为什么他要这么叫,柏从怀说江如兰是种在他心上的一朵兰花。
柏从怀温柔地亲了亲江如兰额头。这一刻,江如兰心头所有的猜疑都被打消了,她相信她的丈夫还是深爱着她的。
柏夜本来觉得豪门中的爱情都半真半假,但是柏从怀和江如兰,他们的感情也并不是作假。
简单地温热了一会,柏从怀就让江如兰陪柏夜玩会。柏从怀把燕青单独叫到了书房。
“燕青,今天的事确实对不起你,尤其是对不起我死去的妹妹,”柏从怀颇为自责道。
燕青冷着眼,抿着苍白的嘴唇,回应柏从怀的只有沉默。
“燕青,这件事情,你想怎么处理?”见对方不接招,柏从怀也似乎是失去兴致,懒得再继续演下去。他不再装出一副慈父的表情,单手敲击着桌面,又带有压迫感地靠在椅背上。
燕青并不惊讶,他本来从最开始来这的时候,就应该看穿这个伪善的男人。当初那件事情还是柏从怀处理掉的,他当时还以为对方是好人。
后来事实证明,这个人只会看重自己是否对他有用。
“我不知道,还是听舅舅的,”在江如兰面前,燕青还可以表达不满,但是面对这个给他极大压迫感的男人,燕青只能做乖巧的木偶,任人摆布。
“嗯,真是我的好外甥,”柏从怀发出满意的笑声。能做到如今这位置,柏从怀可从来不是什么善茬。
“这件事情目前还是保密吧,毕竟你也没什么损失。”
如果不是柏夜的揭发,在那种情况下,燕青和周睿是非死即伤。而这在柏从怀嘴里,直接就以毫无损失概括下来。
那要是他真的伤到周睿,恐怕柏从怀也只是更加厌弃他了。
燕青沉默地攥紧了拳头,眼中一刹那间似有万丈黑浪在涌来。
他突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盯着柏从怀,柏从怀感觉就像被一头幼狮给盯上一样。
“舅舅,你答应我的条件不会变卦吧,”少年带着质问的语气说道。
柏从怀觉得自己还小瞧了这个少年。没想到,他妹妹犯蠢,生的儿子却是如此聪明。可惜,这少年一看就天生反骨。他越看越不喜欢。
但是家主对柏雪还是有旧情的,那可是他当年最宠爱的小公主。柏从怀还想靠燕青这张感情牌添点力,毕竟其他人也对家主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等我当上柏家家主的位置,自然会给你一笔钱放你走。”
“我知道柏夜之前做的很过分,但是如果你敢动柏夜一根毛,”说到这里,柏从怀语气十分不善,“那我们之间的约定就不作数了。”
“不久就是老爷子的寿辰了,到时候你要好好表现。”
燕青咬着牙妥协了,他再一次要按照柏从怀所制定的游戏规则继续走下去。
离开舅舅房间后,燕青的脑袋不知怎地开始嗡嗡作响。这种情况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他记得发作最严重的时候就是在他妈妈去世的那天晚上。
他无数次想逃离这里,但是失败了。然而即使成功逃脱,没有身份证,还只是未成年的他是没有人会雇佣他的,最多就是打黑工。
一旦被人发现举报,最后他也只有被警察劝回家的命运。
在这个世界上他几乎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了,就只有他自己。
他想拼命要活下去,但是每当他闭上眼,就会想起以前受过的屈辱,直到现在,他的自尊也被人狠狠踩在脚下。现在的他只是别人桌上的筹码,任人摆布。
燕青走得踉踉跄跄地,他感到虽然自己活着,但是身躯仿佛正在慢慢被一堆腐朽的味道所侵蚀。
幼小时候,那些肮脏的街角,旁人肆无忌惮的嘲笑,好友冰冷的眼神,妈妈偶尔的发疯。
他感觉周遭无数的黑暗,尘封的绝望,化身为一个肆意妄为的恶魔,在他耳边低语,不断想要蛊惑着他。
仇恨,不甘,压抑溢满了他的心脏,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几乎快要失去呼吸的本能。
恶魔在耳边的低语犹如挥之不去的影子,躲不掉也无处可逃。
拉开房间的门,再沉沉关上。
燕青好像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下沉,不断坠落。
就快到坠入谷底的时候,一双有力沉稳的双手接住了他。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安稳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