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出了帽儿胡同。
闹腾了这许久，这早春的天，居然还是黑洞洞的。
苏妙青身心俱疲地靠在侧壁上，透过车窗摇晃的缝隙，看越来越远的苏府，有监察司的衙差将大门上贴上了封条。
苏家牌匾旁悬挂的大红灯笼在夜火下摇晃，不显喜气，只余凄凉。
她心下涩痛，微微定神后，脑中开始计较。
眼下沈默煜只怕对她还顾念几分当年救命之情，可他亲手杀了阿爹，又怎会轻易饶过她？
想起方才他搂着自己那番近乎凌虐的吞噬，她再次暗暗攥紧手指。
要救苏家，便不能待在他身边。
需得尽快脱身才是。
可沈默煜为着那所谓的‘线索’，必然不会轻易放松对她的监视。
该怎么办，怎么办……
对面，沈默煜正在看手里苏府的那本药方册子，不过那书页良久不曾翻动一次。
车内烛火随着车马晃动轻轻摇曳。
他看着那书页上熟悉的柳体小字，忽而抬眸，看向对面，阖目靠坐的苏妙青。
凌乱的发丝沾染在她鲜妍的脸庞上，素来如花色的嘴唇白若薄霜正微微颤抖着。
睡梦中似乎在烦恼什么，眉头微皱。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那件宽大的，属于自己的披风上。
素白的手指微微拉着边缘，探出一点粉白的指尖，可披风还是敞开了些许，露出里头单薄的里衣。
车内并不暖和。
他看了会儿，伸出手，刚要碰上披风。
马车忽然停下。
沈默煜一顿，原本闭目的苏妙青忽然睁开眼！立时看到了沈默煜伸过来的手，顿时警惕地往后一缩！
沈默煜看着状若惊兽的苏妙青，片刻后，收回手，看向车门方向，“何事？”
车门外，立时有人道：“大人，是三公主的车驾。”
苏妙青心头一提——三公主，李锦荣，柔妃娘娘的女儿，今年十七岁，心悦……沈默煜。
因为喜欢沈默煜，李锦荣曾请求圣人下旨赐婚，被沈默煜拒绝后，知晓了她这么个未婚妻，便总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不用想，苏妙青都知晓，听闻今日苏家落难，这位娇纵跋扈的三公主殿下，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果不其然。
车外紧跟着响起李锦荣的声音，“五哥哥，你在里头么？”
苏妙青看向沈默煜。
不等看清他的脸色，他已起身走了出去。
“三殿下，此时宫门当还未开，您怎会在城中行走？”语气倒是不同于对苏妙青的那般冷漠，十分的温和。
苏妙青愣了下，朝车门处看去——她一直以为沈默煜很厌恶李锦荣。
为何会？
车外，李锦荣立时开心地说道，“我来瞧热闹呀！”
如今苏家满门抄没，沈默煜与苏妙青的婚事也自然泡了汤，李锦荣这心里可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一双含情目专注地看向沈默煜，“我听说苏家才是当年勾结外族的罪魁祸首，却反而污蔑端王府！那个苏妙青更是不要脸地利用你来遮掩他们家的丑事，见你手握大权，还想嫁给你！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当真活该！”
她笑得欢快，忽然又问：“对了五哥哥，我方才特意去苏家发配教坊司的女眷那儿瞧了，怎么没瞧见苏妙青？”
顿了下，眼珠子一亮，“该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沈默煜沉默了一息后，道：“苏氏长女，涉及谋逆叛党一案，将转进监察司镇狱，单独审讯。”
苏氏长女，呵，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提及了。
车内，苏妙青垂眸，掐住自己的手指，随即忽而微微坐直，看向车外！
——脱身的机会！
李锦荣闻言，却是皱了下眉，“单独审讯？审完了呢？”
“当由圣人定夺。”沈默煜道。
李锦荣立马又高兴起来——既然父皇说了算，到时她求一求，直接将她充作军妓，也算犒劳三军了！
心里愈发快活，又看向沈默煜，“五哥哥，你今日可算大仇得报，心里痛快极了吧？”
沈默煜垂眸，依旧客客气气地说道：“承蒙殿下关爱。眼下城中宵禁未开，殿下在外行走不安全，臣吩咐人送殿下回宫。”
苏妙青坐在车内，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故意揉乱了长发，想了想，又用力揉搓自己的嘴唇。
一边暗想，端王府当年之事是沈默煜的逆鳞，任何人提及沈默煜都必然要摆脸子。没成想，对李锦荣倒是纵容。
这两人之间，只怕并非自己以为的那般疏离陌生。
这么想着，她又听车外李锦荣不高兴地说道： “五哥哥，如今苏家已除，母妃也说父皇已答应了为你我赐婚，你不必同我如此疏远呀！”
车内，苏妙青手指一顿。
片刻后，垂眸——这二人，原来早就已经生了情了！
而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沈默煜敢拒绝圣人，定是因为对自己情深义重！原来都是沈默煜的一场戏！
何其可笑！
她再次用力捏掐起嘴唇，继续抓乱头发，又撕开一点儿里衣的边角，露在披风外。
车外，沈默煜听着李锦荣的话，心神却朝身后的车厢内瞥过。
想到那张方才恨不能活撕了他的面容，忽然弯唇一笑，道：“圣旨尚未赐下，臣不能随意冒犯殿下。”
先前沈默煜何曾对她这么笑过！
果然，那个苏妙青就是个碍眼包，死了才好！
李锦荣顿时欣喜交加，直接上前几步，娇腻地说道，“五哥哥不用顾忌圣旨的嘛，你也知我心意，你想与我亲近也无妨……呀，你的脸怎么啦？还有你这唇上？”
走得近了，她才瞧见沈默煜脸上的那道疤痕和嘴唇上的伤口，立马急了，朝旁边便斥，“你们这些狗东西！怎么保护五哥哥的，竟让他受了伤！本宫要禀明父皇，砍了你们！”
旁边的衙差立时低头抱拳。
沈默煜眉眼微深，笑意敛下。
李锦荣又伸手摸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伤的？怎么瞧着像是被什么剐蹭的？可曾上过药，我……”
话没说完，身后的车门忽然被打开。
从里头走出来一人。
李锦荣下意识抬头，先看见的便是那件她赠给沈默煜的披风，再往上，瞧见了那张她恨之入骨的脸！
“苏妙青！你怎么会在此处！”她一下瞪大眼。
苏妙青扶着车架走下来，小鸟依人地站在沈默煜的身旁，轻声道：“请三殿下责罚，是我方才情急之下，伤了沈大人。”
沈默煜眉头一蹙！
李锦荣已看到了她通红微肿的嘴唇，凌乱的头发，还有，还有她身上那披风也遮盖不住的里衣！分明有一寸飘在外头！
不仅穿着里衣，还被撕烂了！
再看苏妙青此时一副被蹂蹑过的模样，再想到沈默煜脸上和嘴唇上的伤，那分明就是抓伤和咬伤！
李锦荣哪里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时就疯了，失控尖叫。
“来人！捉住逆贼！就地打死！”
“打死她！打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