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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忆寒借着穿过半掩窗门的习习凉风在磐石般梆硬的长凳上得了些宽慰。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些恋床的,以前刚去赵府时也睡不惯那边稻草铺的硬床板,头天晚上一宿没睡,对着月光数了一晚上头发丝。

陆忆寒躺在板凳上举起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自己手中有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唰唰”他口中喃喃自语,挥舞着右手,假装自己眼前是一阵刀光剑影。

要是自己也像今天那两位客人一样,有把属于自己的剑就好了,也不是要去打家劫舍,就跟他们一样,用作防身,保护自己,保护想保护的人。

“板凳不好睡吧?”

陆忆寒听见夜里传来人声,手上的动作顿时乱了套,整个人像只四脚朝天的刺猬,挣扎着要把自己缩成一只毛栗球,可惜徒蹬着四条短腿翻不过身,一不留神,上臂磕在了板凳边沿,摔了个屁股墩子。

夜里传来一声哧笑,陆忆寒觉得脚底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轻轻将自己托起,往下一看,双脚竟是离了地,惶恐之余更多的是新奇,而后又稳稳当当坐回了板凳上。

叶与从暗里走出,全身笼着清冷的月光,看得陆忆寒的心跳漏一拍,隐约觉得这是月神下凡了。叶与毫不介意地落座在了长凳另一头,递给陆忆寒一枚果核大的红石。

“是你的吧,卡床缝里了。”

陆忆寒宝贝地接过那颗朱砂,连连道谢。自从掌柜将这颗朱砂送给自己,自己就一直随身携着,睡觉也怕丢了,每每睡前都要确认一番是否在自己怀里,可前些时候他失手将朱砂卡进了床缝,虽然一时半会不好移床,但好在卡得不深,睡前用手指往床缝一探,都还能摸到朱砂温润的质感,索性也就将它暂时搁置在那了。

“谢谢你。”陆忆寒握住朱砂往胸口贴,又启齿道:“白天…也谢谢你。”叶与不知道,自己在陆忆寒心里的地位已经瞬间被拔高到仅次于掌柜的程度,只是笑笑。

“你道谢倒是比那些同我相识四五年的小鬼还诚恳,”他换回了亦庄亦谐的语调问道,“怎么顶着双红眼睛待在这里?”

陆忆寒打小对“红眼睛”、“红瞳”一类的字眼格外敏感,哪怕他再怎么诠才末学,一旦抓住了这个字眼,也明白了叶与言下之意,背后泛起了冷汗。

“我爹说会来寻我的。”陆忆寒低着头扣弄着手指,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

就单单因为自己这双红瞳,人们避着他,嫌弃他,挤兑他。跟寻常人不一样,那便是与生俱来的错,说不得也辩不得,就是遭了不公也只能往心里憋着。谁教他生来不同?

他以为这黑衣人是不在乎自己一双红瞳的,感情是白天避嫌,夜里专门兴师问罪来了,此刻叶与就像一只张大了嘴的厉鬼,阴魂不散地朝他扑来,面目比早上那个对他拔剑的人还要可憎。

“你等他多久了?”

心里已经将叶与全身上下咬了个稀巴烂,但陆忆寒也还是不敢不答话,扳着手指,磕磕绊绊答道:“三、三四年了。”

“他告诉你要等这么久?”

陆忆寒咬着下唇,身子几欲弓进地里,没有回答。叶与问这问题的口气轻如鸿毛,就好像在问“今天午饭吃了几碗”一样稀疏平常。自从他离开赵府以后再没跟人提起过这事,但父亲究竟回不回来——他自己心里也有答案。但无人问及,他也不愿去细想。

“我能帮你隐去红瞳。”

陆忆寒上一秒还乘着自己的独木小舟在滔天巨浪中摇摆,下一秒发现那巨浪竟是好心将他送到了岸边。

“什么?”陆忆寒猛然抬头,咀嚼着他话语中的真实性,死死盯着叶与的脸似乎要把他望穿,可叶与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长椅上,甚至还闭着眼,像是在说梦话。

也是,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那又怎么样,”欣喜之余,陆忆寒长虑顾后,暗暗在心中反复琢磨了一番,“黑眼睛也不见得就是好。黑眼睛的也要为生计奔波,也要受官府的气,好活赖活都是一样的。”叶与满脸都写着讨人厌,身上也没点架势,陆忆寒索性把自己的不稀罕写在了脸上。

“那你想修仙吗?”

陆忆寒立马把“修仙”跟自己刚刚双脚离地,漂浮在空中联系在一起,警觉地抻起了脖子。难不成这个莫名其妙的怪人真是个仙师不成?

可刚才自己还一脸不稀罕,现在又被他一句“修仙”引诱过去,岂不是太没骨气了。于是他又及时止损,立马收回了那只要去抓饴糖的手,蹩过身不去看叶与,摆明了自己不屑一顾的态度。

很快,他又败下阵来,幽幽问道:“修仙…是不是都有剑?”

叶与神色平静,偏过头补充道:“修仙也不是非得要修剑,修医同样能得道飞升。”

哪知陆忆寒像是吞了铁秤砣,一口否决道:“我就要修剑!”

叶与摸着下巴思忖着回到门派后该把这小屁孩抛给谁。

“为什么一定要修剑?”叶与调笑起来,“是喜欢磨得满手起泡的感觉?还是觉得自己有把剑握在手中便是天下无敌?”

陆忆寒忽然觉得冷,像是先前被抛去乱葬岗时,暴雨冲刷的嘲弄,当头一盆冷水将他淋成了落汤鸡。

“你若是想着修了剑就能守着这铺子,那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叶与一语道出了他心中所想,“踏上仙途第一步便是斩断凡缘。”

“半魔亦不能幸免。”

“那我不修了。”陆忆寒答得干脆利落。

叶与倒是觉得新奇,兴致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拨弄得晃荡,“修仙得道长生,不老不死,所谓凡尘七情六欲在千百年后不过过眼云烟,你就半点想法都没有?”

“我觉得这里很好。”陆忆寒屹然不动。跟天地同寿他是无甚兴趣,他只要跟掌柜,跟这药铺同寿便足够了。

叶与打量着这个才堪堪到他腰间的小孩,不置可否地笑笑,起身回屋了。

药堂又只剩下了陆忆寒一人,同叶与聊了好些时候,这会终于有了点零星的困意,抱着长凳睡着了。

……

陆忆寒这日破天荒地睡到了正午才醒,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小床上了。

推开门,药铺里外被擦得像刷了层油一样,闪闪发光。佩剑的大姐姐手里拿着和精致容貌不符的抹布擦着木桌,另一个人则是身兼数职,左手拎着盛满水的木桶,脖子上挂了条不知打哪来的布巾,右手抓着扫帚,小心将灰尘都拢到脚下。

而那个大晚上不睡觉的黑衣服仙师此刻正横躺在自己昨晚睡的“独木舟”板凳上,一手撑着脑袋,一边用不知哪来的白玉瓷盏小酌,他神色如常,就像是在品茶一般。

可陆忆寒往下一看,板凳旁边的可不就是掌柜那坛宝贝酒。

好一副风流美人图。不过陆忆寒这个年龄还不知“风流”为何物,只觉得叶与这姿势未免太潇洒了些。

江洛熙和白辰一大早上就被叶与抓来做苦力,美其名曰“除尘静心”,可看了他手里提的那坛酒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准是被这师叔卖了换酒喝,偏偏叶与还就是煞有其事的正经样,待到江洛熙和白辰不再瞧他时,他又勾起了嘴角。

分明是在偷笑,都没停过!

“小陆,”掌柜突然从陆忆寒身后冒出来,拍了拍他的肩,“今日给你放个假,两位少侠已经把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了。”

陆忆寒突然有种被鸠占鹊巢的感觉。

白辰闻声,抬起头飞快瞟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头继续又扒拉着地上一堆尘土。而后,他浑身一怔,木桶里叩天无路的井水见此,争先恐后飞出桶外迎接自己的自由。

然后通通降落在江洛熙尊贵的白靴上。

被叶与抓来擦灰的江洛熙早就憋了一肚子闷气,此刻,她终于找到了绝佳的出气筒。

“白、辰!你找死!”江洛熙将抹布一甩,后者精准地整张盖在了白辰的脸上。

白辰眼前一黑,被那抹布熏得呼吸不能,松了提木桶的手要去掀开,一时间万千汹涌的波涛重回大地。

“江姐江姐!嗷!…不是…嗷——!”白辰高举双手,可显然江洛熙那两脚快过他的嘴,“你先听我说!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白辰整个瑟缩在了地上,湿了一身,背上还有两个鞋印子。

“还有什么遗言!趁早结了!”江洛熙抱着双手,皱着好看的柳叶眉,不耐烦地用脚打着拍子。

白辰见没了威胁,这才像鼠妇一样展平了身子,轻声对江洛熙附耳过去道:“江姐,这小短腿昨日就是黑眼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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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5章 红眼睛黑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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