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答案脱口而出陆忆寒又紧张起来,魔族跟妖族哪能一样?兔子吃草,牛也吃草,青蛙最严重也不过吞两只飞虫下肚,可旁人都说魔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连忙又站起来辩解,两只细得跟棍一样的小手摆得都快赶上苍蝇振翅了,可怜他那屁股底下的凳子被撞了个四脚朝天。
“我爹也是人,我不吃人的!”
掌柜一挑眉,那圆圆弯弯的眉毛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弓起身子来,看着陆忆寒的反应笑出了声,转身去撺掇中药斗了。
陆忆寒羞赧不已,木了一会,蹲下身把“四条腿”扶起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抹了灰,细若蚊声道:“对不起。”
“那破板凳,矫情,轻轻碰一下就站不住了,改日我定将它换了去。”掌柜不知何时回来了,脚步轻得像是没有声,陆忆寒吓得一脚又将刚站稳的凳子踹翻在地。
掌柜朝他掷来一样东西,陆忆寒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慌慌张张接在了怀里,打开手心一看竟是块艳红透亮的红石头,被打磨得浑圆。
“认识?”
“朱砂。”陆忆寒将杏仁大小的珠子温在手里。
真好看啊,他暗自想道。
“好看吧,”掌柜见陆忆寒对那颗珠子喜欢得紧,“你的眼睛也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一样好看?
陆忆寒想到这,不好意思地把珠子搁在了桌上,耳根又不争气地红了一片。
“没处去便来我这做帮工,今年的工钱就是这颗朱砂,”接着他又补充道,“可别嫌便宜啊,我这是包吃包住的,医你的费用我可是也算进去了。”
陆忆寒张着嘴想问什么,但又什么也问不出口,金鱼似地张着嘴,一脸傻样。
掌柜现在开始担心这孩子是把脑子摔坏了,反应慢,又不灵光,用那没什么棱角的下巴指指桌上的朱砂道:“给个准信。”
陆忆寒立马回过神,胡乱捉住了那颗朱砂,灿烂地扬着嘴角答道:“好、好!”
掌柜这才满意点头,“那就去干活吧,门口那摊都给晒清楚了,有什么不对的就按照你刚才那样挑出来。”
陆忆寒将珠子擦得透亮揣进衣襟——这是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抬脚要去门口,掌柜遥遥又问道:“小子,你叫什么?”
陆忆寒回过头,扑扇着他剔透妖冶的红瞳答道:“我叫陆忆寒。”
……
馒头米面的香气充斥着整条街,就着清晨的雾气腾腾升起,待到新一轮的艳阳升起,将雾气照化了,纷纷盘踞在各家各户门口,馋得人梦呓流涎。
这日子过得倒是快,转眼两年已经过去了,有陆忆寒在的这些时日掌柜也过得快活,虽然陆忆寒一开始看起来有点傻里傻气,同他说话也总是支支吾吾的,但熟络以后跟寻常小孩没什么两样,腿脚也利索,年轻人干活就是麻溜。
“诶,张婶,这么早又来取药啦。”掌柜停下打着算盘的手,从一旁拎起包好的药递去,一边揉了一把牵着张婶菜篮子的小姑娘的脑袋。
陆忆寒这小子天还没亮明白就起床了,对面菜场的鸡见了都自惭形秽,药铺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若不是他说以前是跟着他爹采药营生,他都要以为这小家伙是专门练的打杂,自从吃穿不少他的,个子蹭蹭长。
陆忆寒还在内屋辨认他自创的鬼画符,掌柜平时也忙,加上最近上面管得严,没时间教陆忆寒识字。如今不但定期要报备药材的各路来源,税收也比往年高了不少,陆忆寒也就识得几个大字,若是让他照着药方抓药,那些个字根本不管够,于是陆忆寒就琢磨着自己画符配对,倒还确实有点用。
隔壁是家客栈,从早上起就吵得很,掌柜忙着清点账目没去多看,侧过身问道:“张婶啊,隔壁啥事啊,从早上吵到现在都没停过。”
张婶熟练地把篮子里的菜拨开,留出空把药搁进了篮子里,眼皮一掀阴阳怪气道:“不是说咱附近闹妖怪死了十几口人嘛,让外头那些人听了去,路过打尖住店的人都少了,没人来就没钱赚呗,欠的税交不上,官府里就喊了人去砸场子。”
话音刚落,就听一人大叫,背着个人跨步冲进了门。
“刘大夫!要出人命了,您快给看看!”那精瘦黢黑的小伙放下背后的人,陆忆寒闻声也放下手中的纸笔匆匆赶到前厅。
掌柜撩起袖子,见那伤患腹部还泊泊往外冒血,那拉开的大口子一眼便看得出来是利器所伤,扭头对陆忆寒呵道:“小陆,去拿酒!”
陆忆寒马不停蹄地去柜房端来酒和湿帕,还未行至床前,冷不防地就被人从身侧踹翻在地,砸碎了坛子,酒也撒了一地。
“你们干什么!”掌柜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佩剑捕役架了起来,眼看床上的人口唇苍白,已经毫无血色,掌柜想使一记“金蝉脱壳”摆脱那两人的桎梏,但肩上若有千斤重,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
“都带走!”
张婶带着她的孙女早就跑的没影了,陆忆寒抬头对上那号令的“匪头”,猛地爬起来朝他扑过去,迎面却是一柄锃亮的铁剑,剑锋闪着耀武扬威的嚣张。
陆忆寒心中怕死的劲顿时占了上风,愣是没敢上前半步。
“头,这……小兔崽子带走吗?”身后一名捕役见捕头迟迟不归,以为落下了东西,返身而去,却看到了陆忆寒那双红瞳。
陆忆寒咬着后牙槽,死死瞪着捕头,后者盯着他的眼睛许久,嗤笑一声,放下了剑。
陆忆寒见此良机,绕过捕头冲向掌柜,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往回拉,好像只要不跨出店门槛就无事发生一样。
掌柜本还寻着各种机会上蹿下跳,对着左右乱踢脚,忽然感觉有谁使劲拽着他袖子不撒手,回过头却见陆忆寒瘪着小脸,五官扭成一团,小手倔强地攥着他的袍子,攥得指尖泛白,掌柜再有什么反抗的想法都在这一刻偃旗息鼓。
“你在这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陆忆寒眼前寒光一闪,手中的衣角断作一截破布,那些官吏就这样将药铺里的人连拖带拽全给押走了,留下陆忆寒恍惚着神情跌坐在地上。
地上蜿蜒可怖的血迹一路向前,陆忆寒失神呆坐了许久,他握紧拳头,奋力朝地上锤了几下,顺着血迹拼了命的往前追去。
陆忆寒终究还是个短腿的孩子,脚力不如成人,地上的血迹越来越淡,跟到最后近乎看不见,他这才喘着粗气停下。
一抬头,竟是自己被丢来的乱葬岗,不知名的杂草围着白骨长了一圈,陆忆寒一眼便瞟到了那几乎可以跟小腿肚平齐的草堆中平白被压折了腰的冤大草,显然是刚有人踩过。
他拨开荒草,探身进去,还是那股难以言状的恶臭味直冲鼻腔,他忍着恶心向下看去,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拼命挪着身体,连滚带爬逃回了药铺。
……
待他回到药铺时已经是半夜了,他一整天都没能吃上饭,肚子叫苦连天,脚步虚浮得像刚出壳的鸭子。
他又没能追上。
陆忆寒倚着门栏,捏着自己纤细的手腕。他身体单薄,没什么力气,在屋里还容易被跛脚椅子绊倒。
甚至连人都拽不住,他愤恨地将指甲嵌进肉里,想着想着,眼泪竟又在眼眶里打转。
“我……”
他仰着脑袋,吸了吸鼻涕,胡乱用袖子蹭掉进退两难的眼泪,坐在门前沉沉睡去了。
街上清凄,蝉鸣不绝,暖夏清风穿堂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糊了陆忆寒一脸,这才将他从睡梦中扰醒,对着地上呸了两口。
远远听到空荡荡的街上有哒哒的声响,陆忆寒瞬间警惕了起来,麻溜地躲进了门后。
如果说自己先前回来的步子像是鸭子跺脚,那么现在从那看不清的黑里窜出的声响则是被丢上岸的鲤鱼,一会装死不动,一会噼里啪啦在地上好一通撒泼。
只见黑里走出来一个糟乱着脑袋的人,衣服拖拉在地上,走一步,往旁边噼里啪啦晃三步。
陆忆寒推开门,奔向那人,一头扎进对方怀里。
“哟…这么晚还没睡啊。”掌柜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见陆忆寒心有余悸,慈爱地拍拍他的脑袋。“走,回去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