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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莫寻来之前就设想过很多可能,但唯一没想过当事人居然躲着不见他,说实话这在律界比撞鬼都难。
不见也就算了,还给他捎了张纸条,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他心说不愧是何家大少爷,作死不分场合,也行,反正官司打赢打不赢代理费一毛不少,你作你的,我糊弄我的,咱们各取所需挺好。
但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不然让人觉得他不够敬业,于是他假装生气用力把纸条揉成一团,然后狠狠扔进角落的垃圾桶,气得连呼吸都加重了。
果然,那个捎话的警官被他过度的表演惊了一下,隔着防弹玻璃问他,“你还好吧。”
莫寻气哼哼道:“没事。”
这哪有没事的样子。
于是乎警官就开始同情上了,“我说年轻人,这种案子碰不得,一不小心你这辈子就完了……”
“…他之前有一个律师团呢,好几个被打住院了你不知道?”
“……这就是个人渣,仗着家里有钱,啥坏事儿都干,得罪过不少人,现在摊上事儿了,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你说你替他打官司不是招人恨吗?”
“…他不见正好,你还不赶紧就坡下驴,给爹妈省点心?”
警官是个热心人,一气儿秃噜了一篇小升初作文。
他口中的人渣就是莫寻的当事人何以鲲,已经在所里关了一个多月了。
“没办法我得赚钱。”
莫寻说了句大实话,他抬眼看了下墙上的钟表,离会见结束还有点时间,他琢磨着怎么也得见一面走个过场,于是,从包里摸出一张报销凭证,铺在隔离台上开始写字。
【一小时一万,可以不见,字得签。】
莫寻写完,故意在末尾加上句号,脑袋没进水就该理解,乙方相当平静。
以他对何以鲲的了解,这孙子肯定得跟他急,不过为了保险他还想再加把火,于是又从包里摸出好几张,把写好的放上面,一并塞过去,对着警官彬彬有礼道:“辛苦您再跑一趟。”
警官接过去看了一眼,悻悻地摇了摇头,又去传话了。
逼仄的空间又留下莫寻一人。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抻了抻发僵的脊背。
莫寻的长相极具欺骗性,是那种相当温婉的帅小伙,乍一看很有涵养,尤其穿上西装,直角肩大长腿,非常养眼,一张过分精致的俊脸总让人感觉人畜无害。
但其实骨子里相当炸毛,一点都不好惹,而且从来也不怕事,可他从小家教很严,装惯了乖乖男,一般情况下,任谁看了都很乖。
就比如眼前的案子,说实话建宁除了他估计没人敢接。
这就是近期被媒体炒得火热的【豪门少爷醉驾案】。
豪门、醉驾、撞人致死,这种事在国内外并不罕见,而且特别遭人恨,总之舆论对何大少爷非常不利。
更要命的是,这少爷黑料太多,比警官说的都严重……后来还有媒体发文,说豪门砸重金安抚受害人家属,是对底层大众生命的蔑视和羞辱。
这就把矛盾直接升级了,于是网民线上线下一条心,彻底被激怒了。
受害人父母声称他们不要钱,只要求法律的公正,结果,才23岁的何以鲲一审被判有期徒刑15年。
显然是判重了,可奇怪的是,偌大的何氏豪门居然没人为他上诉。
就在这时,与何以鲲父亲离异多年的、何以鲲的亲妈,跑遍了建宁各大律所没人接待,在找不到任何出路时,找上了莫寻,莫寻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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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嘎吱一声开了。
莫寻回过神,他看向通道那边时愣住了,真把人给逼出来了。
就见一个肩宽腰窄个头很高的小伙,裹挟着一身戾气进了会见室,逼仄的空间立马就不够用了。
好强的气场,这与莫寻的想象差了两个航母。
他看过网上那些照片,照片里的人虽然长得很帅,可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看谁都不爽的傻缺样。
而眼前人五官挺拔血性满满,发亮的眼眸中透着点藏不住的精明。
尤其那头蓬乱的奶灰色短发,活像古惑仔不小心混进了丐帮,有点惨又有点惹不起,却丝毫压不住他与生俱来的威慑力。
莫寻万万没想到,他心中的纨绔是这个样子,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从来不知道怕的莫寻,有点点慌了。
警官把人扣在铁椅上就出去了。
为了掩盖慌乱,莫寻假模假样有条不紊地从包里拿出纸笔,铺在隔离台上准备记录。
透过防弹玻璃,他看向对方的眼睛,冷静道:“何以鲲你好,我叫莫寻,是你的二审辩护律师。”
何以鲲气定神闲地坐定后,斜了他一眼,“一小时一万,你抢银行吗?”
莫寻:“……”,果然越有钱越抠。
莫寻平时总是沉着脸很冷漠,别人很难从他脸上察觉到情绪,冷调的声线更让他有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于是他装起来得心应手。
“这是我的事,有人愿意出高价,难道我蠢到有钱不赚吗?”
“是谁派你来的?”何以鲲鹰一样的眼睛盯着莫寻。
何以鲲的亲妈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别说她是委托人,莫寻这才明白他亲妈为什么不让说。
于是他继续冷声道:“把你自己的事交代清楚,其他的就别问了。”
“你以为我傻吗?要是田晓云请你来的,就回去吧,以后不用再来,我不会花她一分钱。”
莫寻:“……”这就猜到了?
看他不说话,何以鲲一侧头向后面铁门那边大喊,“警官!送我回去!”
“等等。”
就这么走了他多没面子,他只能说谎了,“是你爸请我来的。”
何以鲲愣了片刻,眉毛一挑露出一脸痞气。
“哎你们这些当律师的是不是都以为自己是人精、别人蠢得像头猪啊,何严会请你来?你谁呀?牙长全了吗?”
“何以鲲!”莫寻终于没忍住。
作为一个职场里打酱油的角色,莫寻最怕别人轻视自己,他三年没接过一个案子并非业务不通,但也绝没坦然到可以让人随意调侃。
然而,莫寻此时的想法也跟着变了,本打算糊弄糊弄就算了,可这货激起了他的战斗欲。
“怎么?这就听不下去了?”何以鲲咄咄逼人,“一小时一万不好赚吧。”
要不是中间隔着防弹玻璃,莫寻其实挺想上去抽他的,虽然明知道打不过。
不行他得保持冷静,想想对策,于是心里默默来了个深呼吸。
他想起田晓云说过,何以鲲酒精过敏根本不可能醉驾,这起事故肯定有猫腻,所以二审想让他做无罪辩护。
莫寻本以为田晓云在骗他,因为有些委托人怕律师不接案子,会说谎甚至歪曲事实说服律师,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因为正常情况下谁都会积极配合,争取减刑,哪怕少坐一两年都要争取,而何以鲲却躲着不见,这就不正常。
莫寻断定,何以鲲可能藏了什么不能说的事,对于这个案子,他真有点好奇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管谁被冤枉都会闹情绪,如果骂我几句能让你舒服点,你可以随便骂……”
“……不过提醒你,既然我已是你的律师了,我就是你最该信任的人,你唯有好好配合,才能打赢官司。”
何以鲲沉默片刻,突然咬音咂字说得很干脆,“人是我撞死的就这么简单,我不需要律师,你可以滚了。”
再次听到“滚”,这让莫寻很受伤,他又有点顶不住了……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败下阵来,于是咬咬牙继续道:“何以鲲,你爸跟我说,其实你是个乖孩子,是他太忙,忽略了对你的教育,才酿成今天的大祸——”
“你说什么?!”
莫寻正在鬼扯,何以鲲突然暴怒了,他双目喷火般怒视着莫寻,活像一头惹毛了的狼,“何严……他这么说?”
这话根本不是寻求答案,而是在表达一种强烈的质疑或者纯粹的不爽……
莫寻赶紧闭嘴,早听说过他们父子不和,没想到不和到这种地步……他本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看来是画蛇添足了,不对是打草惊蛇,好像也不对……
然而不由得他多想,何以鲲的情绪越来越不稳了,他开始变得有些失望有些难过或是别的什么。
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莫寻低着头准备随时迎接何大少的狂风暴雨,甚至后悔没听警官的就坡下驴。
因为何以鲲的名声特别不好,就像警官说的,十几岁混社会,啥坏事都干,开口骂人是常态。
然而暴雨没来,莫寻缓缓抬头,可是……何以鲲正目光空洞地盯着某处,浅浅的泪水在眼底打转,他一仰头生生憋了回去……
何以鲲会哭?
震惊之余,莫寻忽然感觉他挺可怜的。
或许他现在需要倾诉,于是莫寻小心翼翼问,“有什么话说出来,相信我,我可以帮到你。”
对面的人慢慢回过神看了他片刻,忽然嘴角上扬,龇出一个嘲讽的笑……
莫寻心说好歹不骂人就行,于是他耐着性子等待对方情绪彻底稳定,之后尽量用温和的语调问,“何以鲲?有什么话说出来,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好吗?”
然而不问还好,一问出大事了。
何大少爷痞气十足地盯着他,眼神拉丝……
“好啊……小爷想睡你。”
“……”
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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