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瑞远远看到光头进了济严寺大门。
平时看见了,会以为是个香客,去寺里烧香拜佛的吧,但现在殷瑞看到有个光头进寺去,就会联想到此人也是和尚,只不过上街穿了俗衣而已。
济严寺里到底有几个和尚?如果光头就是济严寺和尚,那是否适合向这个和尚打听一些事情呢。
殷瑞走近了,又站到寺前的空地,打量着寺庙的正门脸,那副对联已经不在,但被浆糊粘贴过的痕迹犹在,这痕迹充分证明这里曾经的确贴过一副纸对联。
实际上寺庙走廊的两根柱子上就写着一副对联,柱子涂红,用金漆写的,内容相当不错:
养身先平心 心仁犹能身少疾
求福且稳性 性慈自得福多添
妥妥的劝人为善,讲究平和仁慈,这才是真正的佛家理念。
那么上次在门两边贴那副戾气对联,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呢?究竟是哪个痞性十足的家伙写的,是要故意毁寺庙的名声,还是寺庙本身就要张扬这种气焰?
所以殷瑞很想搞清这一点。
就在他往大门里探头探脑时,里面有人念声阿弥陀佛,随即又念道:
“向隅不问俗世离合悲欢,守寂不理凡尘鸡飞狗跳。”
殷瑞觉得鸡飞狗跳略有些粗气,但这完全合乎出家人的静守寂养风格,没有修为的俗人很难有这等感悟。
他正思索着是先打个招呼呢还是直接进去,就见那个光头慢慢踱出来了。
光头已换上了黄布僧衣,那满脸的横肉,反倒显得更凶猛,以至于殷瑞都生出几分畏怯。
但他还是叫声大师。
和尚既没有打稽首,也不还礼,两手垂着,直愣愣地问:“你是师范学院的学生吧,据我所知你们男学院有严格的校规,不允许学生私自出校游荡。”
“我是向教管长请了假的。”
“你请了假特意来寺里烧香拜佛的吗?”
“不是,我本来是去巡捕署打听一点事的。”
“巡捕署在城内,你怎么跑出城呢,这好像也是犯规规的吧。”
殷瑞心想你怎么跟那个瘦猴和尚一个腔调呢,总管得那么宽,见到我是师范学校的,就满嘴校规校规,吃饱撑的?
殷瑞决定适当作点回应。
“校规遵不遵是我们学生的事,打个比方,这寺里有寺规,僧员不可以随便出寺去街头胡逛,如果我质问大师到街头乱跑,岂不是有犯寺规,大师你是不是认为我越俎代疱,管得太宽了?”
和尚突然两手一拍,朗声说道:“好,你这个比方打得太好了,那现在我们就谈谈这个问题吧。究竟是谁管得宽?上次你和一位同学来过这里,你们有过哪些表现?”
看来这壮和尚对上次殷瑞与平之路来过一事耿耿于怀,要借此机会说道说道,其实是要斥责一番了吧。
殷瑞理直气壮:“我们看到了门两边贴了一副对联。”
“然后呢,你们是不是张口就大骂了?”
“没错,我同学骂了。”
“骂什么了?”
“变态。”
“为什么要这么骂呢?”
“因为你们门上贴的对联太过分了,怎么能带着杀戮和屠宰这样的字眼呢,那不是跟佛门净地严重相悖吗?”
和尚居然点了点头:
“这对联里确实夹杂了杀戮和屠宰。但你们是谁?无非是师范学院的学生,你们既非道行深厚的高僧,也非对本寺有重大贡献的香客,你们跑到这里来指手划脚,粗言粗口,出言不逊,岂是少年书生文明行为?师范生将来要当教师,为人师表,连自己的嘴都管不牢,又怎能教好学生?”
殷瑞有些语塞,倒不是自己的口才不够用,而是感到和尚的说法有道理,对联虽写得奇葩,自己与平之路完全不必动怒,当时最合适的做法是当面向和尚提一提,表达一下自己的读后感就行了。
但当时平之路才扫了一眼就破口大骂开了,现在想来的确很不妥,给人落下个粗鲁的把柄。
师范学生应当是饱读诗文,言谈举止是文明优雅的,文之路的表现确实粗了点。
但这就是他招来杀身之祸的由头吗?
殷瑞先向壮和尚道声歉,说对不起,那天是我那位同学冲动了些,言辞唐突,还望大师多多谅解。
然后话头一转又说:
“我今天来就是想向贵寺的大师请教一下,那天因何会贴这样一副对联?佛寺崇尚仁善,讲究慈爱,那天突然贴出带杀戮屠宰字眼的对联,我个人觉得必定有特殊原因,只是我等学子学识尚浅,见识不广,实在理解不了贵寺做法的精髓所在,所以特来求教。”
壮和尚注意地看了看殷瑞,用略为满意的口气说:
“看来你这位少年书生是个有心人,懂得谦逊,愿意不耻下问,跟上次与你同来那位差异很大,你若诚心求教,我不妨跟你作一点解释。但是,话可能有些尖锐,不太中听,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殷瑞拱拱手:“只要大师说的是事实,我愿闻其详,洗耳恭听。”
和尚问清他姓殷,缓缓说道:
“殷生哪,虽然你还是学子,但也已成年,不会看不出如今世道繁杂,往往善恶界限糊模,很难分割,是大乱还是大治,我辈庸凡,不好擅作定义。不论和平还是灾变,往往各有异象初露,前些天我们寺内诸僧在寺外夜观,突然发现有一异象呈现,这令我们颇为惊悚,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异象呈现?在哪个方向?”
“从这里观察是在东南,实则在霍丰城南,具体位置,正是两个师范学院的区域。”
“是夜观天象吗?”
“不是天象,天象太笼统了,我们用的是理气来看的,理,是指地理,气是指景气。”
殷瑞毕竟读了国文系,好歹也是腹中有些知识,他不解地问:
“你们佛教不是不讲风水的吗,比如佛陀在《遗教经》中告诫弟子,占相吉凶、仰观星宿、推步盈虚、历数算计,皆所不应,那不等于所有这些手段都是无用的?”
壮和尚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佛陀这些教诲,是要告诫后人一味沉湎于风水说是不妥的,但并未否定环境对人的影响,这种影响是客观存在的,就比如人在风和日丽的美景下会心情愉悦,处在狂风恶浪之际难免不太安定。”
殷瑞急于知道和尚们看到了什么样的异象。
“好吧,大师我听懂了,那你接着往下说吧。”
“夜观理气,发现在两所师范学院方面,出现了明显的煞气!”
“煞气?”殷瑞张大嘴巴。
“对,煞气,很重的一层。”
殷瑞忙问:“夜色茫茫的,你们也非观星也非观云,怎么看得出煞气的?一定有什么明确的景象,让人一眼就能辩得出来,比如有黑晕什么的?”
和尚冷笑:“理气怎么可能是景象呢,没有黑晕,没有黑气,正如你所说,茫茫的夜色中即使有黑气怎么看得出来。”
“那你们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借用的是《何知章》来推测的?”
“《何知章》属于卜筮正宗,但我们依仗的不是此篇,理气是一种秘传,我也不能跟你讲得透彻明了,反正意思就是,我们发现两所学院方向有煞气缠绕,那就说明两所学院里会有恶暴凶灾发生。”
殷瑞心想难道你们早看出来了,师范学院注定要出现凶案?
“大师的意思,就因为你们看出师范学院有煞气,可能会发生凶事,你们才书写一副对联贴在大门口?”
“正是。”
“但假如你们真是冲着两所师范学院而写,为什么要贴自家寺庙外,而不是贴到师范学院大门口去呢?”
壮和尚连连晃头:
“那怎么行,寺有寺规,不能去影响别人,假如我们把对联贴到师范学院门外,那就是挑衅了,人家不理解,还会觉得我们是在作践学院,在诅咒了,你们受得了吗?”
确实也有道理,那副对联如果贴到师范学院去,不论贴在女院还是男院,都会引发轩然大波的,里面有“杀戮”和“屠宰”两个惊人字眼,贴在哪所学院都等于针对这所学院,在指责学院天天想着搞杀戮,特喜欢搞屠杀,那不等于直指人家出刽子手。
殷瑞突然明白过来。
“是不是,这对联是贴给我与平之路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