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出租车,周乐衍才暗自地松了口气。
也得亏这个司机不健谈,他才有机会阖上双眼,开始回忆今天这仿佛坐过上车的一天。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两个人也确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又好像什么都发生了,那一个拥抱包含了太多他们之间的难言。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周乐衍烦躁地不行。
回国以来,他虽然租了房子,但好像也没回来住过几次,大多数时候都在律所的休息室将就着。
搬家那天搬的匆忙,偶尔回来过个夜也是步履匆匆,他竟然忘了家里的拖鞋都没来得及买。
因为长期没打扫,沙发茶几地板上都落了一层灰。周乐衍破罐子破摔地穿着鞋进了门,在沙发上收拾出一块能坐的地方。
颓坐在沙发上,双手撑在额头前,他在问自己,现在这样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状态吗?如果今天是他带泊禹回来,泊禹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
从出国那天开始,他好像就学会了和时间赛跑,本科硕士博士一路读到底,毕业后去导师的事务所实习,别人不敢接的案子,他接,别人不敢打的官司,他打。
回国后争分夺秒,租房子租工作室,注册律所,招聘……
那种感觉就好像儿时的玩具,被人上了弦就一直在往前跑,没有人关心他累不累,没有关心他好不好。
他的跑道崎岖又漫长,没有来路,也没有归途。
这九年,他走的磕磕绊绊,之前的十八年也过的一塌糊涂,如今已近而立之年,周乐衍不敢想,难道以后他真的要这么过一辈子吗?
解开手上那块手表的暗扣,摩挲几下表带下的手腕,他毅然起身,“收拾卫生!”
下了决心之后,他又犯了难,家里连扫除工具都没有,怎么打扫啊?
在楼下的超市逛了半天,购物车里除了放了一双灰色和一双黑色的拖鞋之外什么都没有。
周乐衍看着货架上各种材质的抹布、大小不一的扫把和形态各异的拖把,一时之间又犯了难。
他自嘲地笑了笑,明明父母尚在,但好像又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怎么生活。
他好像脱离这个社会很久了,是字面意思上的脱离,也不是字面意思上的脱离。
半晌,周乐衍还是选择放弃,拎了两双拖鞋去收银台结了帐。
这种打扫的活还是留着明天交给家政阿姨吧!
想到这,小少爷就毫无负担地哼着歌上了电梯,至于那两双拖鞋,他丝毫不提是为了谁准备的,甚至还在暗示自己,这种日常必需品有备无患,万一那双坏了还能换这双,不至于没鞋可穿。
周乐衍走后,泊禹以最快的速度去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而那件刚换下来的衬衫却没舍得放进洗衣机里。
坐在周乐衍坐过的地方,水珠顺着湿哒哒的头发落在地板上,泊禹勾着唇,开始回味那个拥抱。
“喂?”
泊禹一只手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头发,一只手拿着手机。
“是白哥吗?”
泊禹眉头微皱,把手机拿远些,看了一眼备注——路程。
想挂,算了,同学一场,还是留点面子吧。
“你这脑袋拿去卖应该还挺值钱。”泊禹不冷不热地开口。
对方一门心思地辨别这个声音是不是来自于泊禹,倒是没听出来他这句话的别有深意,只当字面意思理解,还“嘿嘿”傻笑了两声,“白哥你是夸我聪明的吗?”
泊禹擦头发的手一顿,“想多了,毕竟你那脑子没用过,属于新的,比较值钱。”
对方:“……”
“九年了你还是没改掉看字只看一半的臭毛病。”还不等对方说话,泊禹又补了一句,“对不起,我忘了常年倒数第一,只认识简单的字,情有可原。”
路程:“……”
此时不挂电话更待何时!路程果断挂了电话跑路。
其实他打这通电话是有任务的,在宜市发展的高中同学挺多的,想组织一场同学聚会,于是就把这个联系泊禹和周乐衍的任务交给了他。
反正他想着,这俩人现在这关系基本上联系一个就行,挂了泊禹的电话,他又果断打给周乐衍,丝毫没不记得上次在节目组把周乐衍得罪了的事。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路程轻嘶一声,“这么晚了,不会在和白哥打电话吧?”
想着,他还好心地等了一会儿。
十分钟后再打,手机仍是机械女音,“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
五分钟后再打,“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再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路程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自己好像被拉黑了!
“周乐衍这个记仇的狗东西!”一边骂一边又愤愤地回拨泊禹的号码,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泊禹的毒舌,而是熟悉的机械音“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路程咬着牙把手机甩到身边的沙发上,怒骂这对不做人的小情侣。
妈的,他俩以后要是分开,他绝对第一个不同意!
还是让他们两个互相嚯嚯,给其他同胞留点活路吧!
“喂?”
周乐衍现在很累,刚从法院出来,靠在驾驶座的靠背上,连声音都带着几分疲惫。
“衍哥,是我是我!”
周乐衍把电话拿开一点,确认备注是泊禹,才开口,“路程?泊禹呢?”
语气态度明显就不如之前好,路程抽了抽嘴角,认命地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泊禹,应该是喝多了,不作不闹。
行吧,他整个就是一大冤种,一边被两个大爷嫌弃,一边还得任劳任怨地给这位泊大爷叫家长。
“那个衍哥你那边结束了没啊,我白哥好像喝醉了。”
周乐衍按了按眉心,把餐厅的位置调了出来,“照顾他点,我马上过去。”
进包厢之前,周乐衍反复深呼吸了几次,要见这些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同学们,他还是有些紧张的。
“让我们看看,这谁啊?”
“这不是我们二十四班周少爷吗?”
“好久不见,我衍哥越来越帅了啊!”
被一群熟人叫着起哄,这嘈杂的环境一时之间好像回到了当初班主任老刘不在的每一个晚自习,正事因为这种闹腾的气氛,周乐衍甚至都忘了紧张。
泊禹身边还空着一个位置,不言而喻。
周乐衍也不矫情,直接走到泊禹那边,顺手从桌面上捞了个杯子倒满饮料,“不好意思啊各位,工作原因来晚了。”
“来,干!”
“干!”
“走一个!”
“我陪一个。”
周乐衍刚一坐下,旁边就递过来一个小碗,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主人正侧着头盯着他,眼里仿佛碾碎了星星,亮亮的,看起来乖巧的不行。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泊禹。
泊禹长得也好看,就是刚转学过来的时候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爱理人,看着高冷,但他的五官偏柔和一点,不管怎么臭脸,看着也不像周乐衍那么凶。
“你看看,我就说了,这家没我不行。”路程扬了扬下巴,指着那碗虾肉说:“我白哥从进门就开始剥那碗虾,衍哥好福气啊!”
“谁跟你一家的了?”周乐衍被闹了个脸红脖子粗,丢了个瓶盖过去,嘴比脑子快地反驳,而身边喝醉那个却控制不住地弯了弯嘴角。
真好,他只是反驳不跟路程一家,没有否认跟自己是一家的。但泊禹这细微的动作并没有被察觉,反而是路程又成了被调侃的对象。
“哎,老路,你这还挺殷勤,我怎么听说禹哥和衍哥把你拉黑了呢?”
“去去去,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路程不耐烦地回嘴,这辈子除了在周乐衍那,没受过这么大委屈。
其实大家早就吃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听说周乐衍要来接泊禹,谁也没差这一时半刻的,就图个叙旧。
即使周乐衍不善言辞,全程没说几句话,只顾着专心收拾那碗没有壳的虾,时隔九年的聚会,也不甚感人。
散场的时候,泊禹是被周乐衍扛上车的。
“你说,这两位到底谁是上面那个?”
另一个女生咂舌,“我之前还以为是禹乐,这么一看,乐禹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会不会是咱禹哥宠着衍哥,为爱做0,这也太刺激了吧!”
然而车上归心似箭的两个人并不知道外面这些人已经从他们谁生到生几胎都安排明白了。
以往都是自己坐在副驾驶上,现在位置一换,周乐衍在等红灯的时候也有时不时回头观察一下醉酒者的反应,别的是没看出来,就是喝醉的泊禹是真特么乖啊!
到泊禹家楼下的时候,周乐衍一边把泊禹从车里拽出来背着,一边还在庆幸,多亏自己之前来过一次,要不然还不知道得把他往哪安置。
把泊禹扛到门口,密码锁又让周乐衍犯了难,毫不怜惜地拍了泊禹一巴掌,“你家密码多少?”
泊禹被他放在地上贴着墙站着,眼神温柔,直勾勾地看着周乐衍,后者闭了闭眼睛,“罢了,也不指望一个醉鬼能说出来什么。”
本来都已经打算把人扛回自己家了,看着那个门锁,周乐衍突然就想试试。
“1216。”
门开的那一刻,周乐衍还有些不敢置信,他连门锁的密码都是自己的生日……
把泊禹扶到沙发上,周乐衍也跟着瘫在地毯上,“自己什么破酒量不知道啊,非得逞强,借酒消愁只会让你身边人更愁不知道啊!”
喝醉的人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在周乐衍意料之外地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然后又倒回去了。
周乐衍捂着自己被亲的右脸,瞪大了眼睛,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啊——泊禹老子杀了你!”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律师出身的周乐衍肯定不能知法犯法,最多就是炸个厨房……好吧,只是和一堆厨具友好地进行交流,但没交流明白而已。
周乐衍看了看手机视频里色香味俱全的醒酒汤,再看看自己锅里黑乎乎的一锅。
一定是网上教的不好,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还有什么能解酒来着?酸奶好像能吧?”
周乐衍打开冰箱,认真地翻找出了唯一一瓶牛奶,眼睛不经意间瞥到一颗完整的柠檬,又有了主意。
被扒了外衣扔在床上的泊禹,听见外面关门的动静果断从床上爬起来,第一时间钻进厨房。
醒酒汤就是一锅黑乎乎的刷锅水,酸奶就是牛奶里滴几滴柠檬汁……泊禹叹了一口气,一边拧上煤气灶的阀门,一边收拾厨房那口锅。
怪不得他在法庭上是常胜将军,要他说这还得归功于这祖宗完全不用正常逻辑思考。
也多亏他今天晚上没醉的那么彻底,要不然这煤气也够他喝一壶的。
整理好厨房,泊禹一个人坐在客厅,想到了那个柔软的触感,他想,他好卑鄙,居然用这种方式偷了一个吻。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嘴唇,一股燥热感突然在体内升腾,泊禹从茶几下面摸了个烟盒,抽出来一支,叼在嘴里。
猩红的火焰刺激着人的欲望,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窗外是皎洁的银光铺满地面,心里是意中人笨拙可爱的模样。
尼古丁在空气里散开,身体里那点叫嚣的欲望被压了下去。泊禹掐灭烟头,不知道是醉了还是困了,满脑子都是周乐衍的样子。
是夜,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清纯透彻,铺了一地银光,沿着一个方向行驶,踏光而行,亦如周乐衍心情,纠结亦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