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名司膳捧着绘有祥云图案的精美朱漆盒,缀在尚食主官身后,从膳房向洪光殿行进。又另有十数个小太监,抬了四张膳桌,一路跟随。
宫人们的步伐都是稳健又迅捷,不一会儿便进到殿中。膳桌摆好,食盒揭开,挂有银牌的碗碟一个个摆上了膳桌。
两桌摆菜肴,一桌摆米膳粥品,最后一桌则摆了果品和点心。
这么多食物,当然不是一个人能吃完的。故而平日里,项元琦会将所剩菜品,尤其是那些没动过的,皆尽赐给当天随侍的內监。
內监们摆完了膳食,纷纷退下。肴馔盛在瓷盘,正冒出热气和香气。
卧榻上。
陆晏贞才从昏迷中苏醒,一睁眼就见镂空雕花的床顶,接着又有各色食物香气窜入鼻端,不禁茫然一瞬。
帝王将他这模样看在了眼底,只觉那双清凌凌的眼睛蒙着雾气,其中刀锋般的冰冷和锐利都因此模糊,反而更叫人注意到他堪称绝伦的美貌。
或许是对方此刻看起来实在柔软无害,亦或是对方此前对他全然信任的态度叫他打心底里热出来,项元琦蓦地生出一种想要亲近床上人的冲动。
念及陆晏贞现在本就算是北安的战利品,他便顺随心意而动了。
“陆将军——”
他将左手撑在床沿,俯身凑近陆晏贞,直到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醒来了?本王这床,睡得可还舒服?”
看着面前这熟悉的属于自己爱人的脸,陆晏贞的眼神终于聚焦。
眨了眨眼睛,他转动视线,扫过四周,最后又将目光移回项元琦脸上,“王上御榻,自然比我此前待的那牢房好出太多。只我不曾料想……王上,竟愿意让我睡在这里?”
“哼…”
看着陆晏贞眼睛里若有若无的笑意,项元琦忽然觉得,自己所有心思都好似被对方知悉……
他心间倏地升起一股羞恼:
“不然呢?你那时,先是道歉,再又用那种…那种眼神看本王,不就是想引起本王的怜惜……想是之前,你也没少仗恃美貌做这等事,所以才谙熟至此……”
年轻的王其时已很有了些自暴自弃之意——
眼前这人,他打又打不过,却也舍不得命令属下一拥而上地围攻……不知为何,光想一想陆晏贞被别人欺凌或是虐待的模样,他自己倒心疼得不行,隐隐地,甚至恨不能以身代之。
若非这似的想法只间或在心底一掠而过,并不能操控他现实中的行为,他都要怀疑陆晏贞对他用了什么妖术。
听完他一番控诉,陆晏贞却并不急着辩解。他只是有些疑惑地重复道:
“那种眼神?”
沉默地思索了片刻,他忽然轻轻一笑。
“少装傻!你——”
项元琦本来听他反问自己,心中更是忿忿,正要揭穿他,却不料见到他笑。
全然忘记了言语。一时间,他的眼睛里,脑海中,都只剩下眼前人的笑容。
陆晏贞这个笑大概很是发自真心,不仅唇角明显上扬,就连眉眼都略带了弧度,那锋锐的美貌骤然柔和,竟显出如此叫人心惊的艳色。
为这倏然降临的美而怔愣的同时,项元琦也自心底泛上一种莫名的熟悉。
“…没有。”
陆晏贞的声音使他骤然回神,可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他却不禁感到疑惑。
“什么没有?”项元琦问道。
“没有对其他人……”
陆晏贞的眼睛虽是毫不闪避地直视帝王,脸颊却逐渐透出粉红的血色,“只因为是你,所以会为弄疼你道歉…也只有你,即便是真心想要将我废掉,或者是做其他更过分的事情,我也绝不会对你刀兵相向。”
说这话时,他似乎是感到非常非常不好意思了,不仅面上泛起红晕,他的眼周都洇开了浅浅的红,于是越发显出他那眉目之艳,炤灼得叫人移不开眼。
项元琦不由得有些诧异,对方身为武将,而且从不蒙面上战场,皮肤竟还能这样细腻非常。此刻看去,竟仿佛是从羊脂玉中透出淡淡的霞光,美得叫人心神摇荡。
这一瞬间,他忽然就真地想如对方所说,做些更过分的事情,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时,心中却不由得悚然一惊——
他从来不是孟浪的人,怎么能够对一个还未接触多久的人生出那般心思……更何况,对方是才从昏迷中苏醒。
心中有些傀怍,项元琦迅速直起了身子,目光却仍是停留在陆晏贞脸上:
“你以后不许这样……不,是不许这副模样,对别人说这些话。”
陆晏贞失笑,似是瞧见他又要恼,便迅速收敛了神情,正色道:
“谨遵王命。”
项元琦有些惊讶于对方竟如此驯服。他打量着陆晏贞的脸色,“自己能起来么?”
“当然。”一面回答,陆晏贞一面从榻上撑起了身子。
项元琦见状,点了点头。而后他整理好袖袍,转身,道:
“那便过来陪本王用膳。”
也没打算按规矩让陆晏贞立在一旁随侍,项元琦拉着他同坐桌前。挥退了想要过来伺候布菜的內监,项元琦一转脸,便瞧见陆晏贞眼中隐隐有愉悦之色,不由得笑问:
“陆将军似乎对膳食很满意?本王还道北安的饮食和南清不同,将军或许会吃不惯——”
陆晏贞却是摇了摇头,“王上有所不知,若非王上派人传召,我今日的饭食,就该是一碗糙米和一碗清汤……现在这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
项元琦不由得想起此前对他的态度,心中忽然就有些后悔,同时也有些尴尬。他抬手,示意內监将另一膳桌上的粥端过来几种:
“你久未进食,直接吃那些难克化的,未免伤及脾胃。便先喝些粥罢。”
面对帝王如此的关心,陆晏贞却并未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只一面道谢,一面接过了粥。然而他那神色,是明显变得更加柔和了,项元琦看在眼里,心间壅塞一下子竟减去许多。
“说起来,本王只知道将军生于南清,却不知具体是哪里人氏?”
陆晏贞放下瓷勺,先是将口中的粥尽数咽了,才抬眼望向项元琦,“溧川,武安县。”
“武安…”
项元琦想了想,“那是在南清边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