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那人,只觉得也比他大不了多少,然而现下的状态,实在不适合跟对方纠缠这种问题。
于是没有答话,他转过身,撑着枪准备继续走。
刚一用力,他却发现机舱地毯上的图案骤然晃动起来,接着视野便黑下去。
意识在一瞬间仿佛被重重云絮裹住了,继而托起,徒留给身体一种被抽空的疲惫。握枪的手,也同时失了力气。
最后一丝清明让他偏转了身子,将受伤较轻的右手置于前方。
然而预期的疼痛却是没有降临。
下一刻,有极淡极淡的佩兰香气和热度同时从背后拥来——是那人揽住了他。
他不禁呆了一下。
枪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被这响声惊动,他回过神来,却并没有挣扎。背部靠在对方的胸膛,他只觉这似的温暖清馨的怀抱,实在已离他很遥远,上一次,该是在七年前了吧……
虽说心里留念,可他终究是不愿在别人怀里寻求更多的温存。
“谢谢。”
他腰腿发力想要将身子站直,“我现在好多了,已经可以了。”
说完等了一会儿,他却发现,那人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不如…让我试试吧?我也会治愈系的所有异能。我听说,研究员们并没弄清这类异能和普通药剂在你身上不起作用的原因……那没准,我的能对你起作用呢?”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感觉到那只揽在他腰间的手松开了。下一刻,浑身忽然被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暖意包裹,就连伤口处的疼痛也骤然减轻了许多……
竟然…真的——
简直有些难以置信了,他忍不住转身去看那个人。
异能作用时所生出的淡淡白芒,映照着那人明净如玉的脸,他在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渐见了温柔皎洁的月光。
“…谢谢。”
他其实在那一瞬间,想说的远不止这两个干巴巴的字……毕竟,那样的神情,那样含着善意,毫不惧怕的、甚至带了一点儿好奇的,认真地向他望过来的眼神,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不客气,能帮到你这样勇敢又美丽的人,我很高兴。”
虽说满心的感激,他闻言,嘴角仍是禁不住僵硬地抽动了一下。
伤成什么样他会不知道么……勇敢…尚能当作一种可以理解的误读……然而…美丽…真亏对方说得出口……
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那人笑了,“我是说,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
“是啊,颜色很美丽,而且——”
那人的目光中似乎更多了些什么:
“你,虽说是被高层,甚至是被许多根本没见过你的人,视作神兵一般的存在,可在我看来,越是强大的武器,越是要被迫承受最多的依赖,恐惧,以及血腥。然而这样的你,却意外地有一双宁静的,同时也很清澈的眼睛。”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因为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当面评论他的外表,无论褒贬。
那人见他不说话,也毫不介意,只继续为他治疗,然而眼神却使他更加感觉不自在。又过去半分钟,他实在招架不住了,终于别过视线,不再看那人的眼睛。
……
回忆的时间在现实不过是一瞬,陆晏贞望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项元琦。对方此刻的眼神,已与曾经很有几分相似。
“元琦…”
他心底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回到了漫长时光的另一端,有个声音正在对他说话。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在项元琦为他治疗完伤口之后,他问了对方的名字,项元琦也就告诉了他。
那时的他不曾想过,这个名字,将会成为他毕生之爱的名字,更不曾想,对方情之所钟,纵黄泉碧落,犹然追随,竟是眷恋如此——
[所以,你如何能够伤他?他变成这般模样,究其根本,不还是因为你么?]
陆晏贞在心中自问。
“抱歉……”
他迅速松了力气,一撑地面,便从项元琦身上起来。
项元琦听他忽然道歉,虽有些惊疑,也立刻从地上站起。整了整袖袍,他感受着手腕和背部的隐痛,心中不禁又恼火又羞耻,然而看着对方那模样和神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可打又打不过——
他蓦地想到了什么,面上逐渐露出惊疑之色。终于,他望着陆晏贞的眼睛,沉声问道:
“你,为何此前一直隐藏实力?”
陆晏贞摇了摇头,“在胜生败死的战场上隐藏实力?会有这样的蠢材?”
“那你怎么解释刚才的……我分明已用上了白狼圣力,却仍旧不敌…哪怕是已经被狱卒折磨过那么多天的你?”
“……”
见陆晏贞不回答,项元琦更是狐疑:
“本王大可以告诉你,无论你在图谋什么,你都不会成功!所以你最好收起所有的心思,别逼本王出手,将你彻底废掉——”
“呵…”
虽被对方这般疾言厉色地对待,陆晏贞却仿佛并不生气。
项元琦看到他的身子忽而轻微地晃了晃,接着便见他抬手按在额角。那双红色的眼睛倏然一抬,直直看向他,其中含着跟之前看景斯时相似的神情,却又有些微不同。
“王上若要废了我,便趁现在。”
他的声音似乎比方才虚弱,然而唇边笑意却真切了些,“…等我醒来,凭王上的本事,可就不能够了……”
而后竟是失了力道地向前一倾。
项元琦心中一紧,竟觉这画面似曾相识,可翻遍记忆里所有片段,确乎是第一次见……身体比头脑更快,待回过神来,他已经冲上前去接住了对方。
项元琦看着怀中人那略显苍白的面容,心间更是兵荒马乱。他却来不及细想生出这股情绪的因由,只迅速传召了医官,令其为陆晏贞诊治。
宽袍的宫廷大夫轻手轻脚地把完了脉,转头对项元琦躬身道:
“王上,这位——”
他看着陆晏贞身上的囚服,又偷偷瞅了瞅帝王脸上那实在明显的紧张之色,着实为如何称呼他这位病人为难了一会。
“…这位…贵人…是久未进食,身体难以支撑,故而昏倒……”
项元琦神色骤然一松,而后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气自己竟为一个敌国将领如此失态,却也庆幸那人并未被诊出什么险症。
最后他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冲随侍的內监一挥手:
“通知膳房…今日的晚膳,便提前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