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无可冷着一张脸,蹲下定定望向将运舟,他视线落在将运舟嘴角上,伸手抹去他嘴边血迹。
“上神这么做,值得吗?”
为了不老不死,值得抢了生死簿还假意成亲吗?
羌无可没问出口,他知道将运舟根本不会给他满意的答复。
将运舟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密汗,他没办法告诉羌无可自己这么做的真正目的。
初作拂尘重新回到自己手中,就连白玉都顺着初作一同停留在将运舟身旁。
白玉金丝簪,将运舟前世一直戴着的武器。
白玉金丝绕三千,红尘青丝欢余浅。
将运舟此刻身体真气乱窜,打得他好几次都缓不过劲儿。这次是他疏忽了,不知道这样做会被生死簿反噬。
一抬手,白玉就顺着将运舟的动作贴在手边。
将运舟没去看面前的羌无可,他一手撑地重新站起来,顺手抓了白玉给自己盘了个简单的发髻。
白玉插进墨色发丝中,因为主人的疏忽有几缕落在肩上,倒显得有些潇洒清贵的模样。
将运舟深吸一口气,强制压下身子里的不适。
他垂眼看着还蹲在地上的羌无可,用了一贯的清凉声线,“本座一向贪生怕死,受个伤就能换来不老不死,何乐而不为。”
说罢,见羌无可站起来,与自己对视。
他比将运舟还高了半个头,身子骨架也大,一伸手就可以拥将运舟入怀。
羌无可眼底一片凉意,点了点头,他伸出食指抓过将运舟的手,而后在他指尖抹了抹。
血染上将运舟指尖,就像凌晨盛开的昙花忽而蒙上一层血色,那般触目惊心。
“我这儿还有,随时来取。”羌无可平静至极道。
只是这样的语气让将运舟觉得慌乱异常,甩手后退。
将运舟蹙眉,“你发什么疯。”
而后抬眼望向三生石上的名字,闪着金边的大字在宣告刚才的荒唐。
初作入了手,将运舟在初作上结了个印,而后把它推出去。
势如破竹,重击打在字上,只是第一下因为力气不足而没用。
既然生死簿失败了,那三生石上的名字也不必存在。他也不愿同前世一样,刻完名字的三个时辰后死在羌无可剑下。
将运舟收了气息,还想打第二下的时候,手被羌无可扣住了。
“是师尊疯了,疯得彻底。”羌无可略微迫切道。
“放手。”将运舟警告他,再一次加重声音重复道:“放手!”
羌无可没有动,他当着将运舟的面用掌给那六个字加了道结界。
好……不愧是他将运舟的徒弟,就是有脾气。
将运舟直接被气笑了,抬手就是一掌朝羌无可劈下去。刚刚才压住的真气一下子又像得到释放一样在五脏六腑里乱窜。
眼前有些模糊,将运舟狠了狠心用十层的力气第二次挥向羌无可。
不过羌无可眼疾手快的挡下这一招。
因为惯性推了把将运舟,就见将运舟后退几步状态不对。
唇色发白毫无血色。
将运舟此刻就觉得一阵眩晕,晕得厉害,还有胸口钻心得疼。
他站不稳还看不清,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奋力想要扶住身旁东西却因为胸口的疼跪在了地上。
呼吸声变得又缓又大,就像一个年迈的老人贪婪吸上最后一口。
“羌无可……”将运舟有气无力地说。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伴着耳鸣声,根本就听不真切。从脚底自上的冷意直通天灵盖。
血从将运舟唇边滴落,砸在地上。
看着羌无可不清不楚的脸庞,将运舟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依旧生气,将运舟无声的骂了句,“你大爷……”
凌阳神这张嘴,向来是当作武器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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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度濡湿了将运舟嘴唇,他喉结一动将水咽下,再睁眼时已经是天黑时分。
面前一片漆黑,将运舟靠在三生石上,他的眼前站了一个人,他的新婚丈夫——羌无可。
羌无可转身,手里还拿着一片叶子,水顺着叶子滴落于地,将运舟似乎听见一声水滴声。
“怎么不杀了我。”将运舟挣扎站起来,他扶着石头,平复了几下气息,才道:“地府知道你在救一个通缉犯吗?”
“地府管不着我救谁。”羌无可淡淡道。
他走过来,扶住将运舟,把叶子里的水递过去。
水因为晃动而洒出一些,将运舟的视线落在那一处,咳了咳,依旧发白的唇色让他看起来有些虚弱。
半响,他轻声道:“不用了。”
而后越过羌无可的身子往前走去,鞋尖还没往前半步就被一道屏障推了回来。
将运舟没有准备,被反弹后退两步。
心生怪异的将运舟上下瞅了几眼眼前的透明空气。他伸手几乎没用多少力气便受到了阻碍。
指尖点在那道屏障上,只觉得有个强硬之物在抵住自己,根本没办法撕开。
“幻境边缘,皆是如此。”羌无可道。
他走上前,手边化成一把铁伞,伞面旋转钻向那道屏障。
那屏障不多时就裂了个口子。羌无可停下手,转过头问将运舟,“上神可想清楚了,依你如今的力气能不能破这幻境。”
瞧不起人还冷嘲热讽的,将运舟白了他一眼,指尖落在那道口子上,气定凝神,将气灌注于指尖,指尖那道光便随着裂缝不断扩大……
几秒后只听得一声清脆碎声,屏障应声倒了大半,就连大地都震了几分。
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座府邸。
灯火通明,明显是大户人家,红色灯笼上贴了喜字,就连大门也是一派喜气。
不远不近的喜乐传入将运舟耳中,他不觉得心情舒畅,甚至有些烦闷。
踏入府内,唢呐与小鼓交织着,愈发大声。
震得将运舟心口痛,他四下打量一番周围,怎么看都无不妥,只是在这样的一片氛围下总是有种莫名的诡异。
“幻境?”将运舟问道。偏头看向一旁的羌无可,“你莫不是找人演了这么一出。”
他现在身上可是还穿着喜袍呢,若说此事和羌无可没有半点关系,将运舟自己把头拧下来给人当球踢。
“上神觉得,我会用终身大事开玩笑。”羌无可沉沉说道。
听得出来,羌无可此时的心情非常之差。每个字都在往下砸,没说一个字,脸就冷下一分。
手指点了点将运舟肩膀让他转身。
将运舟偏头去瞧,看到一个明亮的大堂,烫金喜字在墙壁上挂着,还有红绫布满整个屋子。
风吹起红色布帘,喜乐依旧,可偏偏不见任何一人。
一时间将运舟心里还真是五味杂陈,这场景就和前世景象一模一样。
要不是现在胸口还疼着,将运舟估计会以为这是一场梦。
在这一刻,他恍然意识到,也许这个世上还隐藏着布局之人。
自己的死,自己的重生,自己的记忆与功力,还有……兰籍……
深吸气,再吐出一口浊气。将运舟难得带着沉重的步伐踏入大堂。
只停留了一瞬,他便发现了端倪。
“看到什么?”
羌无可蹙眉打量。再答:“冲天的鬼气。”
点了点头,将运舟此刻的眼中所见景象尽是被鬼气环绕,浓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体内真气受鬼气影响乱窜着,似乎要冲出去同那漫天鬼气比试一番。
先前封住的穴道现如今都有些不管用了,将运舟用手捂住嘴咳了咳,余光就瞥见手心一抹红色。
怕羌无可生疑,将运舟道:“你们地府的幻境就这点不好,熏人。”
羌无可正要开口,蓦然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花烛房,洞烛夜,新娘移至偏西殿。”
刺耳尖锐的孩童声音响起,不由分说就让人给将运舟盖上盖头再领着他离开。
将运舟的眼睛被红色挡住,他皱眉道:“凭什么我是新娘。”
孩童伸出一双冰冷而惨白的手,摸了把将运舟指尖,凉飕飕地说了句,“新娘娘,爱生气,坟生荒地。”
将运舟:……小屁孩。
将运舟不再说话,任凭孩童扶着自己朝外走去。
“慢着。”羌无可骤然出声。
“新郎喜,新郎惜,新郎终涕囍。”
孩童领着将运舟跨过羌无可的身体,不收任何阻碍的跃了过去。
如今的羌无可应当是和自己的处境相似了,被揽入幻境中无法出去。
将运舟算是明白了,这地府啊,连羌无可也能被当作棋子。
啧啧两声,将运舟的语气里还有些幸灾乐祸。
“切云地官的警觉不大够啊,小孩子都能给你下最低级的隐身咒。”
说罢,没再听到羌无可有声音,将运舟抬脚,跟着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往一侧走去。
跟随孩童走了西殿的一处房子,由于盖头遮住视线瞧不见,所以将运舟凭借感觉一路去到宅子的最深处。
进了厢房,将运舟就听到孩童道:“跨火盆,跨吉祥,新人从此心心所向。”
毫无情绪,一点都没有半大孩子的喜气。
将运舟没忍住就笑出声来,还心心所向,他和羌无可不拔剑相对已经是对对方仁慈了。
“新娘娘在笑什么?”孩童问。
独有的孩子声线又有一股子冷气让将运舟不适得紧,他借着盖头一角瞧见那孩童是飘着走的,双脚悬浮不落地,就连影子都没有。
孩童扶着将运舟,让他坐在床榻上。
将运舟一一照做,孩童这才宛若松了一口气,嘻嘻笑了两声,替将运舟理好盖头和喜服后,又在手上抓了把不知名的东西往将运舟身上丢。
他道:“年年岁岁,生亦常欢,死亦合棺。”
是槐花,群蚁附槐的槐树所结之花。
槐花落在将运舟身上还带了些香气,却让将运舟的心冷不丁的颤了一颤。
将运舟再也忍不了,抬手一揪那孩童的辫子听到他哇哇大叫。
盖头在将运舟头顶滑落,一张俊脸就露了出来。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往日矜贵高傲的凌阳神此刻气急败坏极了。
揪住小鬼辫子就开始数落,“你这小鬼,偏往我恶处撞。槐花好瞧是吧,本座让你看个够。”
随手拾起几朵就塞进小鬼发中,粉粉嫩嫩的还乱插一通。
这哪里是凌阳神,活脱脱一恶霸。
小鬼嘴巴一撇就要哭。
“不许哭!”将运舟恐吓他,瞪着一双清明眼睛,“再哭扔奈河里喂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