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上晕开一团迟疑的墨点，俞逍整个人都僵在了座位上，他把钢笔插回笔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
“凌总您最近没休息好吧，时差没倒过来？不过这家客户确实挺让人头疼的，英国的公司不太了解我们这边的行事风格，还需要进一步磨合。”幸好王宇辉善解人意地打断了他，将签废了的合同拿去碎了，没怀疑什么有的没的，只是觉得凌总今天不在状态。
“还是因为昨天测评部新人那事儿？那位员工是太莽撞了。”
王宇辉立即被“凌默行”有意无意地瞪了一眼，立马改口：“我去重新打印一份合同。”
“凌默行”：“……”
俞逍尴尬地快要用脚趾抠出一座大本钟，外加一座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刚才那份文件是纯英文的，他的英语止步于昏昏欲睡的大学课堂，英文文件是万万看不太懂的，但神奇的是，回答问路的外国人都要用四肢比划的他，英文版的游戏说明和指令却百分之百能看懂，打游戏时遇到英语母语者也能开麦讲个七七八八。
可能这就是水平不用在正道上吧。
两分钟后，王宇辉拿着新打好的文件来了，还顺便给他泡了一杯咖啡。
这次俞逍没再签错，只不过他端起咖啡刚喝了一口便差点喷出来，强压着苦味才勉强吞下去。
还在王宇辉面前不争气地咳嗽了两声。
什么玩意，也太苦了，整根舌头发麻。
王宇辉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凌总，这不是您往常要求的意式浓缩咖啡吗？我没弄错啊。”
生活这么甜，凌默行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俞逍的内心疯狂咆哮，但他想象了一下凌默行那闷骚的样子，只好木着脸沉着嗓子说：“没事，喝太急了。”
王宇辉真以为他呛着了，关心地说：“凌总您慢点喝。”
俞逍把杯子放到一边，尽量不让那股苦味飘过来，他看了眼王宇辉：“你还有什么事吗？”
这助理看上去很闲嘛，一直杵在办公桌边干什么。
王宇辉怀疑凌总昨天挨了一拳，被人打傻了，失忆了：“昨天您让我今早来拿协议来着，我下午得给人家送过去。”
还让明早我不用跟您报备，说您准准备好后直接会给我。
当然这话他不会说出口。
俞逍假装听懂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哦对……和哪家公司的协议啊？”
看来凌总是真的忙忘了，王宇辉只好再跟他说一遍。
找份文件给助理还不简单，又不是要亲自动笔拟，以凌默行的性格，第二天需要的东西肯定会整理在最显眼的地方，俞逍一只手都搭在了办公桌左上角的文件堆上。
却只见王宇辉认认真真地掏出一本厚实的笔记本，埋着头开始念叨：“我们公司新的供应商，润欣、木尔士、诺石、东世，这些是做电子配件的，还有佳现宝、杜德威、山百道，这些是做芯片的，还有爱年达、德拉纳……”
什么心？什么石？什么天线宝宝？俞逍呆在原地，心下感叹，原来我司业务这么复杂呢。
他只好采用万能的拖延大法：“好的，我知道了，麻烦你列个清单，回头发到我邮箱，这样更加明晰，我上午十点之前给到你。”
王宇辉也是一头雾水，昨天凌总亲口说不用报备的，不过他确实一向搞不懂沉默寡言的小凌总的某些操作，也没多想，毕竟发工资的才是爸爸：“好的凌总，那我先走了。”
谢天谢地谢谢祖宗，快走吧。
王宇辉转身后，俞逍立马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要给凌默行发个消息求救，结果发现口袋里的手机压根不是自己的。
低调深沉的配色，机身散发着坚硬的金属光泽，连个手机壳也没有，体现出主人的简约。
俞逍立马叫住门口的王宇辉：“哎等一下，你把测评部那个那个什么俞逍叫进来，我有事情要跟他交代。”
自己的名字从自己口中说出，真是奇怪极了。
王宇辉没多问，他心细如发，早就猜到了小凌总和测评部的俞逍有些不可与外人道的关系，从昨天凌总看见那青年的神色都猜的出，对他来说，俞逍肯定不是一般人。
凌总在公司里一向是超乎同龄人的冷静淡定，除了昨天见到俞逍。
只是今天凌总对俞逍的态度有些淡然，让他挺意外的。
另一边的测评部——
“我是你大爷。”刘凯将早上没来的吃完的最后一口肉包塞进口中，草草咀嚼，含含糊糊地说。
凌默行一愣：“什么？”
“我、是、你、大、爷——你开机密码是什么自己不知道吗？”部门活宝……不是，部门领导刘凯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地说，“脑子被公司的门挤坏了？你桌上便签不还贴着吗？‘我是你大爷’的全拼，从进公司第一天开始你不就等着哪天别人问起时占人家便宜吗？今天便宜卖给我了，乖孙儿？”
凌默行差点以为刘凯在骂他……骂俞逍，还以为俞逍的生存坏境恶劣至斯，原来只是他的开机密码。
他刚解锁电脑，就被桌面吓了一跳，那是一张俞逍自己的生活照，大雪纷飞的冬季里，俞逍穿着件单薄的深色大衣站在一座木桥上，风吹拂起额前的碎发，比了个耶，鼻尖冻得有些红，朝镜头笑得张扬不已。
这股恨不得把“老子是帅哥”写在脸上的劲儿，让电脑桌面始终是系统自带图片的凌默行感到震撼。
这个少年还是这么璀璨明媚。
真好啊。
算是意外收获，凌默行看着这张照片有点出神。
“俞逍。”
“俞逍，凌总找你。”
“俞逍，凌总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不知道盯了有多久，凌默行才发现到有人在喊他，刚才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自己是俞逍。
来人是王宇辉，他在专心致志欣赏自己电脑桌面的“俞逍”旁边站得腿都麻了，才把神思不属的凌默行喊动。
刘凯在冷脸“俞逍”的肩膀上拍了拍，不忘嘱咐：“俞逍你悠着点哈。”
凌默行起身跟王宇辉走，知道俞逍肯定是遇到了不会处理的麻烦事，急着见他。他没看见王宇辉离开测评部前，还和刘凯交换了一个“懂的自然懂”的无奈眼神。
估计是那些聱牙诘屈的文件俞逍看不懂吧，凌默行想到这儿，就很想笑。
王宇辉觉得今天俞逍的神情有些冷，笑也是淡淡的，和昨天看到的咋咋呼呼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举止间有股熟悉的气质，可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毕竟他们共事才一个星期，认识才不到一天……惊险刺激的一天。
俞逍在尽力模仿凌默行，凌默行也在尽力模仿俞逍，他故意把步子拖得轻快，再加上一些累赘的词汇：“那个……凌总找我什么事。”
不过模仿得很是失败，语调是平的，连疑问语气都没有。
王宇辉其实并不知道凌总找他干什么，他总不可能在公司里头说，凌总好像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他只好说：“我猜还是昨天的事情吧，你在公司里以下犯上总归是不对的。”
他轻声补上一句：“你跟他好好道个歉，低个头，写点报告也就过去了，以后不要在大庭广众下为难我们小凌总，不好看的。”
凌默行：“……”
这话听上去怎么像，你们小两口关上房门自个儿吵去呢。
要是王宇辉知道他讲这些话的对象是凌默行，估计要吐血三升。
王宇辉作为总裁助理，应该是全公司上下和他接触最多的人，连他都没看出来，其他人肯定也没看出来他和俞逍互穿了。
王宇辉没跟着“俞逍”进办公室，很有眼色地带上了门。
总裁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两人。
然后，凌默行就看到十分诡异的一幕：他自己，摆出一张苦瓜脸，扭曲地站起身，十分痛苦地说：“凌默行你救救我，救救你的公司吧，虽然我十分不想和你再有什么瓜葛，但在我弄清楚我们为什么会互换身体之前，我们就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我我实在听不懂你助理在说什么。”
“什么报表、什么协议、什么合同……哦对，我签字还签错地方了。”
凌默行从来没见过“自己”那张脸这么慌里慌张过，简直不可思议。
他觉得此时上蹿下跳的俞逍有些好玩，就更想逗他了。
凌默行一边帮他将王宇辉所需要的文件整理出来，一边看着“自己”皱了皱眉，眼里带着点严肃：“你刚才说什么，签错地方了？”
“是啊，我签错地方了，不要紧吧？后来你助理打印新合同让我重签了。”俞逍心头一紧，看“自己”的神情，好像是会出大问题，刚才看见这份合同上面有串数字，多少个０来着，几百万还是几千万？
反正是他没见过的天文数字。
凌默行点了点头，一副讨债的样子：“要紧的，王宇辉做事不细致，重签的合同不具备法律效力，这一单估计要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