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逍按下电梯键，发热的脑子稍微凉了下来。
那个人的面孔还在眼前挥之不去，幽深如潭的眼眸，刀削斧凿般的眉骨，好像哪里都没变，凌默行本就比他人沉稳，记忆中仅存的一点青春气荡然无存，再见面恍如隔世。
时隔这么多年，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他们叫他什么？小凌总？
父母的衣钵？年少有为？他什么时候成为富二代的？
俞逍木然地走入电梯，就在门快要合上时，一只手拦住了电梯门。
是刚才围住他的总裁助理王宇辉：“凌总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俞逍：“我已经辞职了。”
“凌总还没有批准，你还是我司员工。”王宇辉的态度很强硬，就是不让电梯门合上。
可怜他只是个传话的，俞逍没有办法，只能跟他走一趟。
等会该说什么呢？一路上俞逍都纠结不已，更让他恍惚的是，凌默行会对他说什么？
总裁办公室门口，王宇辉敲了敲门：“凌总，俞逍来了。”
“进来。”
里头的人声有些冷淡，就像因公事接见一个普通的下属。
可不是普通的下属吗？现在他们俩还能有什么瓜葛？俞逍想。
王宇辉拉开门，等俞逍进去后便关上门退远了，宽大的办公桌上布满文件，凌默行出差这么久，需要处理的公文堆成了山。
他见人进来，便将钢笔塞进笔帽，文件放到一旁，站了起来。
凌默行比俞逍略高一点，俞逍本该感到熟悉又亲切，可隔着那些事，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昔日的情人。
刚才那一拳是因为冲动，现在他有些后悔。
他看向凌默行，发现那人也在注视着自己，凌默行的眼睛总是摄人心魄……或者只是摄俞逍的心魄。
“小逍……”
“凌总。”
不知沉默多久，两人同时开口。
凌默行听见这声疏远的“凌总”，微微一愣，似乎忘了词。
俞逍接着说：“辞职报告我已经发到您邮箱，您公务繁忙，想必还没看见，今天的事我很抱歉，我……”
话还没说完，俞逍的手腕忽然被人从旁握住，是一只带着点寒意的手。
寒意从手腕向上蔓延，俞逍整个人都愣了一下，这么多年，他的手还是凉的。
凌默行：“他们弄的？”
俞逍：“？”
凌默行的指肚划过俞逍的手背，动作很轻柔，上面有道长长的口子，不深，也不显眼，是刚才混乱中被保安抓到的，他不说俞逍都没发现。
“凌总手下的员工都很敬业，除了我，所以我的去留凌总还考虑什么？”
“我不会同意的，”凌默行看着他的眼睛，“别说一拳了，我随你处置。”
俞逍被这样灼热的目光看得十分不自在，他追悔莫及，干嘛要来见这个渣男？好马不吃回头草，当年他拍拍屁股就走了，现在说几句好听的就能被打动？
做梦。
俞逍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你终于学会甜言蜜语了？可不该对手下的员工讲吧，我承受不起。”
就在刚才那一瞬，俞逍决定了，他要狠狠报复这个渣男！
在前男友假惺惺地玩不忘旧情时，向他展示自己心中完全没有这个狗男人一席之地的姿态，就是最好的报复方式！
俞逍：“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玩旧情复燃，我们早就一刀两断，你不辞退我，就是我上司，你辞退我，就是我前上司。”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世界各地到处玩，天涯何处无芳草，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劝凌总也别痴心妄想。”
俞逍摆出一副“老子的生活精彩绝伦，初恋算个什么狗屁”的姿态，成功唬到了凌默行，尤其是那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令凌默行的眼神黯了黯，他有些不甘心地问：“小逍，你在恨我是不是？不然你为什么要提出辞职？”
俞逍转念一想，是啊，既然已经放下，没必要躲着不见：“恨你？为什么要恨你，你对我很重要吗？你出去问问，谁还会记得自己的校园时代的恋人，我表现得不够坦然是吗，行，那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既能气死前男友，又能付得起房租，两全其美。
他在这公司呆一天，就要气一天前男友。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筑茧项目虽不是我司主营项目，可我十分看好这款游戏的前景，等它大范围上了市，凌总别忘了给我涨工资。”
俞逍转身离开了总裁办公室，越过好几扇门，才回到自己的部门。
刘凯见这祖宗去了又回，震惊无比，他将俞逍拉到一边：“你不是辞职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俞逍拧开矿泉水瓶盖，仰起头灌了几口：“反悔了，我准备在这儿好好干，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刘凯心想，你就是怕自己交不起房租吧？
“你刚才说凌总是你什么人？”
俞逍：“前男友，始乱终弃、抛妻弃子的那种，他不仅是我前男友，现在还是阶级敌人。”
刘凯彻底无言以对，一时有些难以消化，不知这个炸弹在自己部门是福是祸。
“走，再去测试一波筑茧，今天我还挺想加班的。”
刘凯：“……”
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到下班点连个鬼影都见不到，溜得比谁都快。
俞逍一头钻进了测评室，戴上头盔继续工作，这下没人再敢在玻璃房外看他了，见了他都跟见了鬼似的。
另一边的总裁办公室里。
凌默行盯着那封辞职报告看了不知道多久，每个标点符号都快记住了，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俞逍”两个字上，将离职申请驳了回去。
他倒了杯咖啡，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脚下熠熠生辉的商圈，头脑有些发胀，心绪也有些乱。
俞逍是他特批招收的，当时人事部交上来的面试结果里他并没有通过。
凌默行从未想到有一天会通过这样的方式再次遇见他，当时他就立马让人事部把他的档案调了出来，破格录用了他。
这把助理王宇辉吓了一跳：“凌总，您认识他吗？”
其实并不完全是出于私情，恐怕全公司上下只有凌默行一人知道，那个少年不为人知的梦想与追求，明明天赋异禀，却被掐灭在现实与凡尘里。
他那时只是笑了一下，没正面回答王宇辉的疑惑：“人事看人的眼光可以再准一点。”
凌默行将最后一口咖啡饮尽，走出了总裁办公室。
夜幕低垂，此时已经是规定下班时间后两个小时了，在加乐工作效率至上，不主张员工无休止加班，因此整幢楼都空得差不多了。
凌默行无目的地在人去楼空的公司里走着，会议室、工作间全是漆黑的。
忽然他发现，测评部的灯还亮着。
身为公司的最高领导人，去哪都不必向谁报备，可站在测评部门口的凌默行此时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有些期待那个人还没走，又害怕那个人还没走。
他走进去，测评部的工位全是空的，只有测评室还有隐隐约约的光线透出来——俞逍还没走。
这是俞逍第一次加班加得这么积极主动，他的后背已经汗湿了。
正在模拟的场景是高空跑酷，他身处一座繁华都市的高空，需要在一幢幢高楼之间利用栏杆、平台不断往前跑。
筑茧搭建的场景及其逼真，每当他往前跑动时，甚至还有高空的寒风刮面而来，若恐高人士在这，早被吓得肝胆俱裂了。
俞逍很有活力，上了一天班，又连续跑了两小时都不知疲倦，他像只灵活的飞鸟，在高空中来回穿梭。
也许是机械性的动作做得太多，肌肉和大脑都有些麻木，那双深邃的眼睛和冰凉的手又一次钻进了俞逍的意识。
猝不及防的，脚下一空，俞逍没踩稳，从两幢高楼的缝隙间跌落下去。
连下坠的失重感都是真实的，俞逍望着模拟器里的蓝天白云，觉得自己没出息，那个人的眼神仍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阴魂不散。
身后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仍在持续下坠，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四次因为分心从高空跌下了。
忽然他的手腕被人拉住，下坠停止了，虽说这不符合物理定律，可在天马行空的筑茧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有其他人加入了筑茧。
那是一双带着熟悉凉度的手，修长干净，指骨突出，俞逍脚下凭空生出一个平面，那人带着他缓缓落在平面上。
在俞逍甩开握住他的那只手之前，那人就先行一步放开了，避嫌似的保持了距离。
新加入的玩家调换了场景，将晴空万里变成了闪着星光的月夜，两人落在楼房的平台上，不过也就四五层的样子。
“你怎么还没走？”
来的人是凌默行。
玩家可以在游戏中可以随意构造自己的衣着，此时他穿的不是西装西裤，而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衬衫，发型不再是一丝不苟地往后，被夜风吹得很随意，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也不见了，整个人显得舒适休闲。
像一轮清明的朗月。
俞逍一窒，差点被这副皮囊骗了，他在心中不停地说：报复渣男！报复渣男！
“凌总，有员工主动加班您不该感到开心么，为公司创造新的财富，哪有催着人走的道理？”
凌默行垂了垂眼，没再看他：“你对筑茧的前景怎么看？”
俞逍公事公办地说分析了一通，将筑茧光明的未来和加乐的成功夸上了天，听起来就像拍领导马屁，说得是口干舌燥。
【筑茧系统】：“请不要当着我的面夸我，我会害羞的。”
俞逍：“……”
凌默行先是安静地听，之后看出了俞逍说累了，也不待见他，便在两人身后构筑了一条长椅：“累了？陪我坐会吧。”
俞逍觉得这椅子有些眼熟，坐下后，他才发现这整个天台都很眼熟。
凌默行似乎也有些累，但依旧端坐在长椅的另一端，脸上卸下了工作时的紧绷，他控制筑茧播放轻音乐，悠扬婉转的小夜曲在两个人的四周缓缓响起。
曲调很慢，像一个无所事事的夏日夜晚，坐在星空下乘凉，乐符萦绕在耳畔，一股睡意涌了上来。
俞逍眼皮越来越沉，随后意识逐渐模糊不清。
他做了个梦，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他好像想起了这个地点，在记忆深处闪着光。
几分钟后，凌默行低垂着的眼眸忽然睁开，接住了旁边的人，他其实一点也不困，刚才是假装的，因为俞逍在旁边。
俞逍已经睡着了，这个姿势并不会舒服，睡梦中的他无意识地向一旁倒去，被凌默行拥入怀中。
怀里的人睡得很熟，凌默行抚过他的眉眼都不知道。
【筑茧系统】：“凌总，您——”
凌默行轻轻打断系统的声音：“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