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清醒过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是络绗。
“可算是醒了,真是吓死我了。”络绗一直守在他的床边,看到他醒来,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将一直握在手里的茶杯递给他,“喝几杯酒就这样了,你这身子未免也太娇弱了。”
莫昱接过杯子喝了两口,杯里的是温水,喝了还挺舒服的:“我睡了多久?”
“好久了。”络绗撇了撇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你一夜未归?”莫昱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络绗嬉笑着赶紧岔开话题,“哎呀先别说了,赶快先吃点东西暖暖胃!”说着把刚煮好的粥端过来,舀了一勺吹了吹喂给他。
“我自己来。”莫昱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了碗,用汤匙搅和着碗里的粥。
“你不用急着赶我走。”络绗看着他明显疏离的举动,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看你喝完粥就走。”
“络绗。”莫昱看着他,叹了口气,“不需要关注我,我这种身体状况,指不定哪天就奔着黄泉去了,你何苦给自己徒增烦恼呢?”
“执着于不该执着的事情,可未必是件好事。”
“不是,你这人……”络绗本以为他头一次唤自己姓名是想要说什么令他喜悦的大事情,没想到说了这么两句屁话,不禁有些气急败坏,“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我自己愿意关心你照顾你你看不出来吗,我就是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跟谁在这儿一本正经地打退堂鼓呢?”
“你……”莫昱觉得简直无法跟这个人沟通,认命似的垂着头把碗里的粥一口一口地喝完,然后把空了的碗在他跟前晃了晃,“我要休息了,你快回去吧。”
络绗怔了一下,却没有马上离开。
“桑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他的眼睛里盛满了让人难以忽视的真诚,“我年纪虽然小了点,但是我想……我也可以照顾好你。”
“你都想象不到我有多喜欢你……”
喜欢到即使千疮百孔,也不愿意放弃,不舍得放弃,只要能换来你的一个笑容,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那个炽热的夏天,跌入那个沁凉怀抱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会对你念念不忘。
一见倾心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看他低头不语,络绗叹了口气,起身轻轻离开——他始终还是不愿意强迫他的。
良久,莫昱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头很痛,但他的思绪却异常清晰。
谁都不可以成为他的意外,他必须没有意外,他攥了攥拳头,心口却隐隐作痛。
络绗从侧门进了偏殿,赵班主没在屋里,他穿过正厅走到自己屋门口,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戏服的年轻男孩儿坐在自己的椅子里面,悠哉游哉地喝着茶水。
“哟,这次怎么这么自觉?”他并不觉得惊讶,自然地坐到了男孩儿旁边的椅子上。
“就是直觉上感觉你需要我了。”男孩儿抬头冲他笑了笑,一双桃花眼俏皮地弯着,鼻头嘴巴小巧精致,没上妆也已然是个绝色美人了。
“真不愧是咱合作了这么多年的人。”络绗轻笑,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来一个精致的盒子推到他面前。
男孩儿故作矜持地打开盒子,里面装满了贵重的珠宝首饰,他毫不掩饰地笑了笑,然后熟练地伸手从盒子底部掏出一封书信。
“这计划真的可行吗?”男孩儿仔细地看完书信,顺手撕碎了扔进了烛台里,把盒子盖好收到自己腰包里,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别人不一定,对付他的话绰绰有余。”络绗轻蔑地笑了一声。
“就算我能帮你搞定太子。”男孩儿单手拄脸看着他,“还有那么多皇子呢,你有把握……”
“你不需要管那么多。”话还没说完就被络绗冷冷地打断,一双细眼虽然弯着,但却丝毫没有笑意。
“好吧。”男孩儿耸了耸肩,又掂了掂挺有分量的盒子,笑着欲转身离去。
“等等。”络绗又叫住他,他轻笑着回头。
“三皇子的事,帮我留意一下。”络绗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越详细越好。”
自打上次赏心宴回来之后,莫昱便一病不起,梁帝召了好几个太医院的老太医轮番诊断开方,又精心调养了好一阵子,莫昱才恢复了些,但还是时不时的就头疼发热,本就纤细的身板儿硬是又瘦了一圈,着实是受了好些折磨。
“世子可感觉好些?”温恭正给他轻轻地捏肩按摩,他家世子这些日子断断续续地昏睡,连着好几日粒米未进,可把他吓了个半死。
“好些。”莫昱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这可真是,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怎么都没想到,就是喝急了两杯酒,竟直接在床上卧了小一个月。
看来以后需要换个方式逃脱宴席了。
可也别说,自他意识开始清醒也有十来天了,络绗那小子竟是一次也没来,甚至白日里都没有看到他从梨苑出去过,莫昱闲暇时候也忍不住开始好奇这小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当然,如果他能借此机会知难而退那是最好。
这当儿,大将军秦淮平定了边疆叛乱,梁帝大悦,大摆筵席庆贺,莫昱这身体状况自是无法赴宴了,便亲自写了贺信差人送了过去以表心意。
世子府内,莫昱坐在内室的镜前,长发散在肩上,双眼无神,露出的唇色呈现着病态的苍白,身形纤瘦胜过女子,年仅弱冠,却仿佛生命垂危。
“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他冲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面具下的脸颊肯定也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了。
“世子喝点粥吧。”温恭端来一碗热粥放在他面前。
“温恭……”他轻声唤道,温恭也同样轻声答应。
“‘那个’,再给我做一张吧。”他摸了摸自己冰凉的面具,兀自笑了笑,“可能……也许是最后一张了。”
云海阁内,仙乐飘飘,台上的伶官儿流畅地挥舞着衣袖,可大家似乎都觉得,今日那头牌花旦眼中好像少了几分魅惑,整个人的气质都有所不同,有种冰山美人之感,但是在他们眼中却是一样的勾人心魄。
络绗时不时地瞟上几眼梁帝身边那个空空荡荡的位置,脸上的表情又淡了几分,没有他在,他真的是一秒钟都不想待下去。
他的身体怎么样了……舞跳到一半他便开始走神,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涩。
一曲终了,他二话不说就撤离了云海阁,甚至都来不及卸了妆容换下身上的戏服。
今天的天气令人十分舒爽,太阳不大,风也是温和的清凉,很适合陪他出来散散步,想到这儿,他不禁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路过花苑,他听到有说话声,本来没想在意,却在看到那人的脸后停住了脚步,侧身躲在了旁边的石柱后。
“身为男儿,笔墨刀枪自是必需品,这点无需恭维。”三皇子季深扬着头得意洋洋,“难不成要像那莫世子一样,一卧病便是数月,身子竟比女子还要柔弱,一副文弱书生的欠揍模样,真是给我们男子丢脸!”
旁边的人似乎还小声附和了几句,季深的头抬得更高了,好像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一般,络绗不禁冷笑了一声,故意弄出了些声响,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还不忘故作惊讶地行了个礼:“见过三皇子。”
“呦,这不是父皇最疼爱的小伶官儿嘛!”季深露出嘲弄的笑容,语气也十分欠揍,“怎么,不在云海阁取悦那些王侯将相,跑出来乱晃什么?”
“三皇子最好把嘴放干净一些。”络绗弯着眼睛轻笑。
“你说什么?”季深似乎非常惊讶,“就凭你也想借着父皇的威势恐吓我?我怎么说话还轮得到一个歌妓来教?”
络绗的拳头死死地握着,克制着自己一拳挥上去的冲动,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不要和他动手。
“轮不轮得到我教,也不是三皇子说了算的。”他依旧勾着唇角,一脸无辜的表情,“三皇子何其英勇无畏,自然是不怕我与皇上吹吹枕边风,将您的那些风韵之事尽数说与皇上听听,给皇上提个醒吧。”
“你……”季深瞬间变了脸色,指着他半天说不出来话,“区区一个伶官竟也敢威胁我……”
“奉劝三皇子,既然如此有男子汉气概,便不要像长舌妇一般乱嚼别人的舌根。”络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然就不只是威胁这么简单了。”说罢又露出一个极其温和好看的笑容,转身离去。
世子府前的侍卫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拦他拦得紧,他打个招呼知会了一声便进了里屋,却还是被温恭拦在了一边,他匆匆向里面张望了一眼,莫昱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
“这几包药,还有这个,”他从袖子里拿出几包包得整整齐齐的药递给温恭,又掏出一张纸塞进他手里,“这是我手写的药方,是我娘那边祖传下来的,草药也都是我这段时间亲自上山采了之后磨好的,我小时候经常跟我娘去采这些草药,绝对不会出错。”
“我娘当年生过一场大病,也是靠这个方子痊愈的。”他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莫世子具体是什么病,或许这个方子也能让他略微好转一些……”
温恭抬头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帮他……”络绗双手捂住脸,声音有些发闷。
“但我真的只是想让他好,想让他安安稳稳地活在这世上,想让他知道……他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无论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他身边陪着他,他的那些小伎俩,还不足以让我知难而退……”他抹了一把脸,脸上未卸去的脂粉有些晕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些都……都先别告诉他,告诉他他就不一定会吃这些药了……”
温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我先走了。”络绗长长地看了莫昱一眼,抿了抿嘴唇,使劲闭上了眼睛转身离开。
他不想要强求他或是怎样,他只是想再等等,等他能慢慢看到自己。
他那么聪明又坚强,一定可以看清楚的,这是他从始至终都在秉持的幻想。
榻上,莫昱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