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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邵乔。

打元旧十八岁那年跟了周堰后,邵乔这名字就成了元旧心里的一根刺。

她是周堰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著名院士邵康之女,而他只是周堰养在房子里的小情人,龙兰医科大学里再普通不过的大一新生。

说小情人都抬举他元旧了,准确的来说,他应该是周堰用了几次的炮友。

他唯一能和邵乔比的地方,就是邵乔死了,而他还活着。

走出周家时,天空一片碧洗的蓝,元旧高高地举起一只手,眼睛透过指缝看向天空。

高抬下巴的眩晕让他闭起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

血液缓缓顺着他的指缝流过,攀爬过他的手臂,宛如某种流动的金属,质地细腻,却带着不可抗的包覆力。

——是邵乔的血。

“元元。”周城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元旧睁开了眼,看向声音的来源,周城的身影在朦胧中与另一个人重叠了起来。

元旧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周堰的场景。

高三毕业那年他去一家高级宠物店里打暑假工,想为他即将到来的八年制医学生生涯赚一笔学费,结果刚上班第一天,周堰就抱着拉肚子的cheer急吼吼地冲进了宠物店,将元旧从更衣室里拉出来,硬要他看看这狗怎么样了。

元旧不是医生,更不知道眼前这只白色的博美为什么没精神地瘫在手术台上,像是一只劣质的白色毛毯,他只只知道坑坑巴巴地解释,医生还没上班。

“元旧。”周堰寒星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名牌上,“你现在打电话给你的老板,告诉她周堰在这里,如果我未婚妻的狗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你们的店也不用开了。”

元旧很怂,立马就打电话给了老板。老板还没睡醒,以为来了个骗子,于是让元旧将周堰的长相描述给她。

元旧小心翼翼地探过头,男人穿着再居家不过的亚麻色衬衫,脚上踩着拖鞋,正倚在角落里抽烟。

薄淡的烟雾飘然得像舞美里干冰,笼罩着那人好看的半边脸,周堰的下颔线线条干净地上扬,勾勒出一张极具男性化气质的轮廓。

是一张让人怦然心动的脸。

周城照例将元旧送到家楼下,元旧快步走回家,按下客厅灯的开关,整个屋子迅速变得雪亮。

他匆忙地换了鞋,径直地进了房间。

关门,锁门,一气呵成。

他翻开抽屉拿出手机,老旧的诺基亚迅速亮起,元旧按下左边的绿色键,打开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号码。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元旧按下了拨通键。

他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各自摊开放在床上。

一条是树皮一样的咖灰色,另一条是深邃温柔的雾霾蓝。

都是周堰用过的帕子。

“喂。”

电话没有预兆地被接通。

这些年来元旧给周堰发过屈指可数的短信,有时候是赶在春节,有时候是赶在周堰的生日,他混在祝福的人潮之中。

还还有的时候就像今天,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普通日子。

前两个日子运气好的话他或许能收到周堰简短的“谢谢”,如果是今天这种说不出特别的日子,他只能收到对方疑惑且诡异的“?”。

但像今天这样拨通周堰的电话,元旧还是第一次。

日思夜想的声音近在耳边,元旧屏住了呼吸。

“喂?”那边的声音明显多了不耐烦,见拨打电话的那一方还是沉默,周堰的呼吸声明显绵长了起来,他试探似地问道,“元旧?”

手指疯狂的颤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后勒住了他的嘴,元旧用最大的力气,按下了挂断键。

2.

周堰最讨厌睡觉的时候被人吵醒。

公司好不容易走上正轨,暌违五年他第一次休了个年假回家看看老妈,结果休假的第二天就被潭肃的电话吵醒。

电话接通后,周堰睡眼朦胧地看着既陌生又眼熟的天花板,终于想起来昨天在老妈的盛情邀请之下,他在家里过夜了。

“周堰!我说你行不行啊!小爷我给你丫打了五通电话你特么才接,我告诉你,我都想好了,你要再不接电话我都打算冲去你家了!”

周堰揉了揉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心如止水地走到卫生间,用水龙头洗了把脸。

“说重点,什么事?是3M机的事吗?”

“你这个没良心的狗男人!你就知道找我要3M机!你不知道那玩意在瑞国吗?!你不知道它进关要批多少道手续吗?!你不知道搞一台那玩意有多费劲吗?!”

潭肃是周堰的发小,也正是因为是发小,所以周堰在一定程度上也习惯了他咋咋呼呼的怒气,他拧了拧眉头,打开衣橱门——

“是钱没到位吗?哈里森研究所要多少钱?”

潭肃怒了:“不是我说你,你搞那玩意有什么用,我和你说,3M机出现这么久却始终没有面世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你别听瑞国那些研究员吹得天花乱坠,提交的报告有四大名著那么厚,都是胡扯!什么记忆编辑器,要真有用的话我就把世界首富的记忆编一编,让他当我老子。”

“首先你能近他的身,然后喂他吃三个月的氯吡嗪。”

周堰看着眼前的衣橱,眉头拧得更深了。

里面一如他走之前的整洁,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人动过这里。

家里的阿姨做了十多年,深谙他的脾性,没经过他的允许是不会擅自动他房间里的东西的。

周堰打开抽屉,果然——

有人偷走了他最爱穿的那方手帕。

潭肃还在手里那边喋喋不休:“我就说说而已,当世界首富多累啊,我就当个全国首富就行了,对了,我这么早打电话是有事通知你,下周我订婚,你要来啊!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周城了,他说他会带着另一半一起来,你可别输给你哥,到时候整个比他女朋友还带劲的妞来……”

周堰突然没了声音,潭肃还以为是信号不好,于是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周堰。

“有人偷了我的西装帕。”周堰扫了一眼自己做完睡的床,“我的枕头上也被人用过了。”

“我靠,谁这么变态,去你家偷这玩意,还猥亵你枕头?!”潭肃福至心灵,倒吸一口凉气,“不会是那个人吧?!叫什么名字来着,元什么的?”

元旧。

“那小子当时不是特别喜欢你吗?白天去你班上找你,晚上尾随你,恶心死了,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和块牛皮糖似的,赶都赶不走,当时可把邵乔给气的……”

提到邵乔,潭肃立马噤声。

“他已经消失很多年了,估计早就忘了我是谁了。”周堰随手拿了件衣服,关上了橱门。

“他只是从你眼前消失,又不是人死了,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吧,或许他就在哪个角落监视你。”

潭肃一说话就像拧开了的水龙头,不把肚子里的话都倒出来不痛快,偏偏周堰是个不喜欢听人废话的主,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周堰换好衣服,下楼。

虽然和合伙人说好了休年假,但是不代表这些天他真的可以撂挑子不干。老爸不在家,本来打算叫上大哥和老妈一起吃顿饭,结果楼上楼下都转了一圈才知道老妈一大早就约上几个老姐妹去喝广式早茶去了。

周堰悻悻地坐在沙发上,一时想不出上午的时光该用什么来打发。

刚打扫完院子的阿姨匆匆从周堰面前走过,周堰下意识地叫住了阿姨。

阿姨回头,疑惑地看向周家这位备受家人疼爱的二公子。

周堰的两条长腿叠加,语气随意:“阿姨,最近有人进过我的房间吗?”

“夫人进去过,说要帮你收拾一下。”

“知道了。”

3.

元旧到天寿陵的时候,天色正阴沉。

铅灰色的云挂在天上,像是悬在天地间的一块吸铁石,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

此时不是清明,又赶上了雨天,天寿陵意料之中的冷清。元旧拎着花,坐在他老子的墓碑前,点燃了一根烟。

他抽烟的毛病就是跟他爸学的,元旧还在上小学的年纪就学会了咬笔杆,做作业的时候还刻意模仿他爸的表情,用笔杆当烟假装享受地吞云吐雾,后来他到了能光明正大抽烟的年纪,基本一天一包烟,没有含糊的一天。

纯色的白菊静静地躺在元父的墓前,猫毛似的小雨渐渐落下。

元旧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白色洋甘菊花束,默默地将它放到了隔壁的墓碑前。

有人赶在他来之前看过他爸了。

他爸向来不是什么结交广游的好手,做了大半辈子快递员,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敢还口的窝囊男人。

医学院的大学要念八年,他爸当时喜忧参半,喜的是元旧的出息,忧的是口袋里没几个子交不起学费。人一急着想要钱就容易发疯,他爸也不例外,被人轻而易举地骗上了网络赌博的贼船,结果堪称血本无归。

哭过,闹过,气过,最后还急吼吼地报了警,才知道那群骗子种“菠菜”的地点在金边。

这是元旧第一次听到“金边”这个地方,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他和他爸浑浑噩噩地等在警察局,警察说这是跨国犯罪,上头十分重视,并且根据可靠消息,对方即将回国,他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现在就等对方自投罗网了。结果他爸坐如针毡地等了两个月,头发都被自己薅秃了,也没等到那一天。

钱没了,但是日子还得过,元旧本来都想好了,大不了就休学几年,跟着他爸一起干快递攒点钱。

但是他爸不同意,他爸是个死脑筋,一心一意要替他在短时间内攒出第一年的学费,老头干了一辈子快递员,除了拣快递,发快递,其余的也不会,就连生病的时候,也是躺在快递堆里拨通了救护车的电话。

等元旧穿着周堰替他准备的情趣衣物赶到医院时,医生先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在得知他的身份后,眼神里明显多了厌恶。

医生告诉元旧,他爸是过于劳累引发了脑梗,现在已经住进了icu,一天一万块,一楼左转收费台。

时间过得太久,很多细节元旧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在看到了巨额账单后,哭着给周堰打了电话,周堰来得也十分及时,像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忙前忙后地替他摆平了一切。

虽然那段时间他过得不知今朝,但周堰的存在明显让他安心很多。

沉重的雷鸣声“轰”的一声在云中爆开,小雨不一会儿就转成了急促的大暴雨,元旧抬头,迟钝地伸手,看着落针似的雨滴打在自己的皮肤上。

元旧突然咧开嘴,忍不住笑了笑。

这一天,他又不可遏制地思念了周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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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邵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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