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陆折玉跟着时云璟一同去英华殿上课。直到午时下课之后,陆折玉寻由将颜凌均带回了鸣鸾殿,并将昨日假山后听到的一切告诉了他。
颜凌均的眼神中露出一抹讶然之色。“所以……那群刺客是楚帝派去刺杀六皇子的?”
陆折玉颔首:“正是。”
颜凌均皱着眉,向门口望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你这里说话方便吗?会不会让别人听了去?”
“放心,这院里没有别人。”经过昨夜,陆折玉几乎已经确定这鸣鸾殿除了时云璟的人没有别人了。至于时云璟,更没有闲心在他这里安插眼线。
颜凌均斟酌了片刻,越发觉得事态复杂:“六皇子无论如何也是中宫嫡子,楚帝这样做的目的倒是是什么呢?”
“只凭猜测,那便是楚帝想立四皇子为储,但也只是猜测罢了。”陆折玉摇了摇头。
“此事,你可曾告知六殿下?”
“没有实证,我即便告诉他,他也未必会信。”
颜凌均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若你的猜测为真,那么楚帝的立场便是四皇子。”
陆折玉想起还未曾来楚地之前,太傅颜韶曾告诉过他的事情。楚国朝中的大臣们分为四皇子党和六皇子党,而楚帝若已有心立时云玦为储,那即使他非嫡出,胜算也比时云璟高出数倍。颜韶要让他们站队,如今看来,站时云玦的队伍,似乎更容易胜出。只是……事态似乎并没有如此简单。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到了一处。
陆折玉道:“我们还没有弄清楚帝派人刺杀六皇子究竟是何目的,目前还不能轻易做决定。”
“不错。”颜凌均点了点头。即便将来时云玦入主东宫,甚至登上九五之尊,于陈国而言也未曾有什么好处。他们二人要做的,是寻找最有用的棋子。
颜凌均微一斟酌,似乎想到了什么:“楚帝此举,六殿下当真不知晓么?”
“我曾经问过他,可是他连楚帝为何派他去接应质子都不知晓。”陆折玉道。“可他到底有没有说实话,就无从得知了。”
虽然主观臆测并不是什么好方法,但是以这几日的相处,陆折玉越来越觉得时云璟玩世不恭的外表之下,那颗深藏不露的心远远不止十六岁。
“折玉,你日日与他相处,可还能打探出什么来?”
“我尽力而为。”陆折玉道。“怕只怕我问出什么来,却不知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颜凌均呼出一口气:“慢慢来罢,日子还长着。”
陆折玉点了点头,转了话题。“那四皇子为人如何?”
颜凌均沉思片刻:“刚愎自用,没什么城府,却不知是真是假。”
“你在他身边,还是小心行事。”
“我自然知晓。”颜凌均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出来时间长,难免让人疑心。”
陆折玉点了点头。“我送你。”
两人出门之后,却迎面遇到了楚珩。
“陆公子,殿下寻你有事。”楚珩道。
陆折玉微一迟疑,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颜凌均。许是因为颜凌均向来体弱又不懂武功,来了这楚宫当中,陆折玉愈发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在外面,唯恐有负颜韶所托。
颜凌均猜到他心思,轻轻一笑:“没事,我自己回去便是。”
陆折玉料到时云璟寻他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前,正想让楚珩稍等片刻,楚珩却先一步开口:“颜公子若是要回长秋殿,属下可护送。”
两人对视一眼,颜凌均点了点头,陆折玉方才放下心来,去了时云璟的书房。
“殿下寻我何事?”陆折玉推门而入,见到时云璟姿势十分不雅地坐在椅子上,手里不知道拿了一本什么书,两条腿翘在桌上。
见着陆折玉来了,时云璟也未曾坐直身子,就着这不雅观的姿势,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那一摞书卷。“上午先生布置的课业,都交给你了。”
得了,他果然猜对了。他就知道时云璟找他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陆折玉走上前去,瞧了一眼那摞书,略一迟疑:“若是让先生知晓,殿下当如何?”便是这个空档,他看到了时云璟手中的书,封面写的是“风流王爷俏书生”。
陆折玉:“……”
“身为伴读,模仿主子字迹都不会?”
“……”
他还真会。早些年在前线的时候,封扬领着他潜入北狄,截获他们往来的信鸽,就是那个时候,陆折玉学会了模仿别人字迹,写了一张假的字笺,替换了他们的密信,也正是那一战,定远军大获全胜。
见他还在迟疑,时云璟开始阴阳怪气:“那日在大殿之上是怎么说的来着?愿为本王效犬马之劳?如今此等小事都不愿?”
“臣遵命。”陆折玉着实不愿跟他打嘴仗,抱起那一摞书,坐到了旁边的桌案前,开始为他效犬马之劳。
过了片刻,陆折玉方才知晓时云璟为何不愿自己写。先生布置的课业实在过于简单,也难怪他懒得写。
就这样,陆折玉坐在旁边的小案上写着,时云璟两腿翘在桌上看话本,中途还让丫鬟送来两碟荷花酥,十分享乐。而且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其实陆折玉想说,他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写,殿下尽管去做正事,不用在这儿陪着他。只是陆折玉想,这厮定然会用什么奇怪的理由怼回去,嘴上的功夫让别人落不下半分好处,陆折玉想想还是作罢。
一炷香的功夫,陆折玉写完了,将所有的课业恭恭敬敬地呈给时云璟。
时云璟用那吃过荷花酥的手接过那页纸,扫了一眼,神色间颇为满意,嘴上却说:“还凑合罢,笔迹还算相似,文采差强人意。”
陆折玉答:“不及殿下文采斐然。”
时云璟将那策论放在了一旁,道:“行了,没你的事了,回去罢。”
“……”得鱼忘筌,鸟尽弓藏,说的就是时云璟这种人。陆折玉迟疑片刻,道:“殿下,臣有一事未明。”
时云璟也未曾瞧他:“说来听听。”
陆折玉想起颜凌均与他说过的话,寻了一个委婉的说词:“臣想询问一些关于萧丞相的事情,不知是否冒犯?”
时云璟敛了神色,把两腿放了下来,侧目看向他:“你想问什么?”
陆折玉迟疑片刻:“当年,萧丞相在朝堂上也算显赫一时,陛下也对萧家恩宠有加,如今萧相的官位仍在,却渐渐不再理朝堂之事,殿下可知为何?”
承安帝派遣刺客去刺杀时云璟,究其原因为何,陆折玉和颜凌均始终想不通。但是二人关系不和这是必然的。可是承安帝为何对嫡子痛下杀手?这其中是否与萧家有关?
时云璟听到与外祖父有关的示意,脸上那素日玩世不恭的神色消失殆尽:“我外祖父是三朝元老,为官四十余年,早在数年前便因操劳而落了病,如今在府中休养。外祖父曾提过辞官,父皇怜他年事已高,便允他不再理事,但仍保留丞相尊荣。”时云璟抬了抬眼皮看着他,“你可听明白了?”
陆折玉微顿,他的这番话几乎天衣无缝。可是越天衣无缝,越是令人怀疑此言真假。“陛下果然贤明。”
“不用你来夸。”时云璟淡淡道。“还有别的疑惑么?”
陆折玉又道:“假以时日,萧丞相若是调养好了身体,可有再重新理事的打算?”萧家权势鼎盛一时,这份荣宠自然是要世代传承,他猜想,萧弘不会这般轻易的放弃。
时云璟以手撑颌,似在思索,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走向书房的阁楼:“这个问题嘛……外祖父却是有曾经与本王提过。你来,本王告诉你答案。”
时云璟的这座书房分为二层,一层是他日常看公文、理课业之处,二层是一间小的藏书阁。时云璟推开门,示意陆折玉先进去。陆折玉虽有所犹疑,还是踏入了屋内:“殿下?”
时云璟轻蔑一笑,突然间将门关上,瞬间上了锁。
“……殿下!”陆折玉蹙起双眉在里面拍了拍门。“殿下此举何意?”
时云璟道:“你想打探皇室秘辛,也不先取得本王信任再说。这般急不可耐,究竟是有何目的?”
“……”这小孩儿,他亲爹要杀他,他是要救他好吧?
“殿下若是不想说,臣不会再问。可是殿下行软禁之举恐怕不合适罢?”陆折玉皱眉道。
“合不合适本王说了算。昨日你莫名出现在本王寝殿之外,行动可疑,本王便知道你有古怪。如今你便在此处好生反省,什么时候想认罪了,再告诉本王。”
说罢,时云璟扬长而去。陆折玉无奈,四处打量了一番,却发现四周的窗户都上了锁。明明是一间藏书阁,被他当成软禁之所,这事儿也只有这位六殿下能干得出来了。
陆折玉实在没有法子,只好叹了口气,走到书架前看了一眼诸多书籍。品类大多都是古籍诗词文赋,再往左侧是各朝的兵法策论,再往左是……陆折玉微一蹙眉,各式各样的话本呈现眼前,诸如什么“霸道王爷的新宠”,“入赘将军你别逃”还有“替身情人是白月光”……这都什么跟什么,陆折玉着实无语,这位六殿下还真是有闲情。
索性闲来无事,陆折玉只好挑了几本兵法,坐在那里随意翻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