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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夏。

聂嘉言被卖到林家的时候才五岁,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用姓叠成的小名。

那天早上,聂怡给他换了一声漂亮的新衣裳,在他口袋里塞了很多糖,然后把他牵到了一个特别漂亮贵气的大宅子。

聂嘉言坐在台阶上,托着腮,嘴巴里咬着一颗酸奶味的糖果,睁着一双乌黑清亮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聂怡跟一个他不认识的伯伯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从对方手里接过一张类似于长方形的小纸。

没一会儿,聂怡就笑着回来了,扶着他的小肩膀问他:“聂聂,你跟伯伯在这里玩一下,妈妈下午再来接你好不好?”

聂嘉言懵懵懂懂地扬起眼睛,目光在大宅子里漂亮的仙鹤喷泉和绿草如茵的花园上一一扫过之后,就听话地点了点头。

“聂聂真乖。”

聂怡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美滋滋地起身走了。

聂嘉言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忍不住站起来跑了几步到台阶下,大声喊:“妈妈,你要记得来接我!”

聂怡走出宅门的脚步像是顿了一下,却是没回头地离开了。

见妈妈不应自己,聂嘉言有些失落,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都写满了不高兴的情绪,还没等他不高兴完,面前忽然笼罩下来一大片阴影。

刚才跟聂怡谈话的那个伯伯微微弯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语气不冷不热地告诉他:“我姓沈,你可以叫我沈叔,以后你就留在林家了。”

聂嘉言还小,不知道他是姓哪个shen,又婶又叔的称呼他还没绕过来,陡然听见那么一句“留在林家”,他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奶声奶气地道:“我妈妈会来接我的,伯伯,我只能陪你玩一会儿,下午我就得走了。”

沈云年没跟一个小孩儿较真,伸手牵起他软乎乎的小手,就带着他往花园走,“林家很大,规矩也很多,你还小,就慢慢学。”

聂嘉言听不懂,也不想问,满脑子想的都是下午快点到,这样妈妈就可以快点来接他回家。

沈云年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句也没听见回应,眉头皱了皱,视线下垂触及聂嘉言那张稚嫩又懵懂的面容时,到嘴责备的话语蓦地顿住了。

这孩子长得太好了,干干净净又漂亮,就跟块上好的汉白玉雕琢出来的小娃娃一样,看着脆弱又精致,让人不忍心叱骂。

略微沉默了一下,沈云年松开了聂嘉言的手,“自己去玩吧。”

花园里有各种各样的儿童游乐设施,小秋千,滑滑梯,还有钻火车,往边上走,还有儿童玩的小跑车,一辆辆并排停着,看上去整齐又可爱。

小孩子是最见不得这些的,聂嘉言心里虽然还惦记着聂怡接他回家的事情,但是毕竟还是贪玩的年纪,得了允许之后就高高兴兴地跑过去玩了。

日光毒辣,但是嫩生生的小孩儿就跟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滑滑梯玩完了就去玩小跑车,小跑车玩完了又去荡秋千,就算只有一人也玩得很开心。

沈云年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就去做别的事情了。

中午的时候聂嘉言不肯进屋,顶着一张被晒得微微发红的脸拽着沈云年的衣摆软声道:“伯伯,我要在这里等妈妈,我走了妈妈就找不到我了。”

沈云年拿他没办法,只好端了饭菜出来让他坐在台阶上吃,看了一会儿就进屋了。

午后蝉鸣声躁,大片的阳光铺在地上,一簇一簇的,像是盛开了金色的花。

聂嘉言吃完了饭,就托着腮坐在台阶上。

他的脑袋玩出了些汗,发梢都打湿了,软软地搭在白皙的脑门上,脸蛋白里透红,早先聂怡给他穿的那套小短袖格子衬衫和背带裤,领结被他扯开放在了台阶上,蹭得有些脏了。

聂嘉言没管,乌黑清澈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大门口,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

沈云年出来收碗筷的时候,就看见聂嘉言仰起脑袋奶声奶气地问他:“伯伯,现在是下午了吗?”

他出了不少汗,又没怎么喝水,粉嫩嫩的嘴巴看上去有些干,沈云年去里屋给他倒了杯水,弯下腰递了过去,“先喝点水吧。”

聂嘉言舔了舔嘴角,似乎也觉得渴了,但是他摇了摇头,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伯伯,现在是不是下午了?”

沈云年知道他还惦记着他妈妈要来接他的事情,索性直接告诉他实话,“还没到下午,但是你不用等了,你妈妈已经把你卖给林家了。”

聂嘉言虽然小,但是也知道“卖”是什么意思,大大的眼睛愣了一瞬,就生气地鼓着脸颊起身推了他一把,像只暴怒的小兽,“你骗人,我妈妈才不会卖了我!”

推完了他就往大门口跑,就跟后边有洪水猛兽在追他一样。

沈云年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虽然不至于跌倒,但是还是缓了几秒才追上去。

聂嘉言跑出了那扇大门才发现自己还在宅子里,四面都是墙,高高的宅门墙壁他又够不到,长桥流水廊腰曲折望不到尽头。

他急得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没头没脑只懂得一味地往前跑,一个拐弯,就“嘭”地一下撞到了人。

聂嘉言个子小,一下就被撞翻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疼得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林懿行还没看清楚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就听见一声石破天惊的哭声。

不及他大腿高的小孩躺在地上,一张雪白的小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乌黑的头发铺在鹅卵石上,依稀可见底下的石缝染上了一点血色。

他皱了皱眉,就看见沈云年跑了过来,先是喊了一声“大少爷”,然后就去抱躺在地上的小孩。

聂嘉言哭得整张脸都红了,长长的睫毛黏在一起,看上去别提多可怜了。

沈云年摸到了他后脑勺上的血迹,连忙把人抱进屋去喊家庭医生。

林懿行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小孩儿哭得直打嗝,被按在床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颤挣扎,怎么都不肯配合检查,家庭医生没有办法,只好给他扎了一针镇定剂。

没一会儿,聂嘉言挣扎的动作就渐渐小了,家庭医生抱着他翻了个身,低头仔细给他检查后脑勺上的伤。

期间林懿行和沈云年就站在边上看着,聂嘉言哭得眼睛都肿了,脖子皮肤白得淡青色的血管都能看见,颈条细细,看上去异常脆弱。

沈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刚刚在心里叹了声气,就听见林懿行问他:“沈叔,这是谁家的孩子?”

十五岁的少年还没过变声期,声音微哑,却字正腔圆,很是动听。

沈云年低声道:“回大少爷,这孩子是被他妈妈卖到林家来的。”

林懿行没再说话,目光微沉,视线轻轻在聂嘉言后脑勺上那片乌黑沾着血迹的发梢扫过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聂嘉言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从床上爬起来,连鞋子也没穿就走到门边,踮起脚尖用力去够那个比他个头还要高的门把。

沈云年听见动静,从外头把门拉开,一个没注意,就被聂嘉言钻了空子从他腿边跑了出去。

脑袋裹着纱布的小孩儿就跟条滑不溜秋的小泥鳅一样,沈云年伸长了手也没抓住,眼看着就要跑没影了,他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药片和水杯去追。

聂嘉言没有跑太远,就坐在白天等聂怡的台阶上,小小的一团蜷缩着,抱着膝盖哭得一抽一抽,白皙的脚丫子踩在大理石的台阶上,蹭得脏兮兮的,像只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狗。

沈云年见他不跑了,就停在数百米后的地方站着没继续往前,想着等人哭累了再抱回去。

可是聂嘉言哭得太厉害了,一口气抽起来让人有种下一秒就断气的感觉,哭累了哭哑了也不走,就眼巴巴地看着那扇大门。

沈云年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小家伙有停下来的意思,正打算上前去劝劝,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庭院里走了出来。

聂嘉言哭得正伤心,看见台阶下出现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时,他愣了一下,然后顺着那双修长笔挺的长腿一路往上。

触及林懿行那双眼尾微挑水色漂亮的眼眸时,他愣了愣,然后又扁着嘴巴专心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整张软乎乎的小脸,像只哭得雪白皮毛都潮湿了的小狗。

“你在哭什么?”

林懿行递了块干净的灰色手帕过去,聂嘉言被他的动作吓得往后缩了缩,哭得更厉害了,跟看见了什么可怕的坏人一样。

沈云年见状,立刻上前说了一句:“大少爷,我先把这孩子抱进去哄哄,免得他吵到你。”

他说着就伸手去抱起聂嘉言。

因为下午已经接触过了,聂嘉言没怎么抵触,挣扎了两下就搂着沈云年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只,看上去比刚出生的小猫崽还娇弱。

林懿行将手帕放回了口袋,皱着眉盯着聂嘉言裹着纱布的脑袋看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了一句:“沈叔,你刚才说这孩子是买回来的,对吗?”

沈云年点了点头,“是的,今天才送来的。”

林懿行看着拽着沈云年的衣袖不停抽噎脊背颤颤的小家伙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吩咐了一句:“这个孩子我要了,抱到我房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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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被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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