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放学铃声就响了。
聂嘉言收拾书包的功夫,一转头,就看见沈云年站在了门口。
他走过去绕到对方身后伸长了脖子看了一大圈,也没发现林懿行的影子。
“伯伯,林懿行哥哥呢?”聂嘉言问。
“大少爷没来。”
沈云年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林懿行不会来,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与其骗着聂嘉言,倒不如直接跟他挑明,免得这孩子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聂嘉言的确很失望,长软的睫毛深深垂下去,像只被雨水浇湿了的小狗。
林冉亦倒是很高兴,走过来搂着他的小肩膀说:“我赢啦,小包子弟弟,你今天要陪我玩一个小时。”
聂嘉言愿赌服输,“好吧。”
天色渐晚。
林懿行从主宅回来,一眼就看见了在院子跟林冉亦玩遥控汽车的聂嘉言。
小哭包乌黑的头发沾了汗,脸也跑得有点红的。
两人坐在石阶上,林冉亦凑得很近,似乎是在教聂嘉言怎么操纵,不知说了什么,聂嘉言笑了,脸颊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看上去很高兴。
林懿行看了一会儿,就说:“沈叔,去喊聂嘉言回屋吃饭。”
沈云年点了点头,然后走过去。
隔着一些距离,林懿行并不能听见沈云年是怎么跟聂嘉言说的,只见那孩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露出高兴的情绪,反倒是有些不情不愿地被牵了回来。
今天的晚饭有桂花鱼和烤乳鸽,佣人已经将鱼肉最嫩的部分和乳鸽肉弄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儿童碗里。
聂嘉言被沈云年带去洗了澡,回来就捧着小碗自己安静地吃。
林懿行想着今天跟林同尘学看的两幅字画,是以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等到要睡觉的时候,见聂嘉言躺在小屋里不愿出来,才意识到不对劲。
“要睡觉了,”林懿行一只手撑在门上,垂眸去看躺在被子里的一小团,“还不上床?”
聂嘉言抱着小熊背对着门,听见问话闷声回了一句:“不用你管。”
端的是生气的语气,但是因为声音太过软糯,听上去反倒像在撒娇。
林懿行走过去,蹲下,用食指隔着被子轻轻戳了戳那截支起来的小肩膀,“晚饭没吃饱,还是作业太难了?”
说起作业,他又问:“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你是不是没写?”
聂嘉言被他问得烦了,就躲进被窝里不说话。
林懿行觉得他可能有点厌学情绪,刚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还没来得及张嘴教育,就看见聂嘉言又哭了。
泪珠子顺着下眼睑滚落下来,没一会儿就把小半张脸打湿了。
有人哭起来很丑,有人哭起来很好看,毫无疑问,聂嘉言就属于后者,否则以他一天不知道要哭几回的属性,林懿行早就烦他烦得丢出去了。
伸手拨了拨他哭得潮湿的睫毛,林懿行觉得无奈又奇怪,“怎么又哭上了?就这么不喜欢上学?”
“不是.......”
聂嘉言用小手抹着眼泪,“你为什么没来接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林懿行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聂嘉言是在说自己答应过接他放学但是没去的事情后,就问:“就为这个?沈叔不是把你接回来了吗?”
“不,不一样,”聂嘉言哭得有些打嗝,“说,说好了来,你就得来。”
林懿行见他每说一个字,就得抽一口气,觉得好玩,又还夹杂着一些什么别的情绪,顿了片刻,就伸手把人抱到了怀里。
“知道了,”他用手心轻轻拍了拍聂嘉言的脊背,“以后我会去接你。”
聂嘉言抽噎着点点头,两条小胳膊软软地搭着他的脖子。
林懿行把人抱回床上,见聂嘉言不哭了,就用指腹蹭着他的哭红的鼻子,说:“聂嘉言,笑一个给我看看。”
聂嘉言哭得有点累,不想笑,脑袋扭到一边躲开了他的手指,就趴好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人就睡熟了。
林懿行给他拉了拉被子,屈指轻轻在聂嘉言脸上一笑就会有酒窝的位置上抵了抵,最后慢慢阖上了眼皮。
第二天,林懿行按照约定去接聂嘉言放学。
小家伙很高兴,甚至连林冉亦带来的新玩具都没看一眼,一个劲儿地搂着他的脖子跟他说今天老师教了什么。
说完了,聂嘉言还把贴在手背上的一颗金色的小星星拿下来,慢慢地贴到了他脸侧。
“今天画画课,我画了一辆小汽车,许老师奖励我一颗小星星,林懿行哥哥,我送给你。”
聂嘉言说这话的时候脸颊两侧酒窝深深,像是盛了两汪甜甜的蜜糖。
林懿行不用照镜子,也能从边上憋笑的沈云年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有多滑稽,但是他没把那颗星星摘下来,就这么贴着回了家。
自那以后,林懿行每天放学都会去接聂嘉言放学,这一接,就是六年。
聂嘉言十一岁的时候,林懿行大学毕业,根据林同尘的安排,他需要去国外进修,完成学业之后就会进入林氏集团实习。
确定出发日期的那天,林懿行去了一趟主宅。
林同尘正在后院喂锦鲤,两指捻着鱼食,边走边喂,见林懿行来了,就朝他招了招手,“东西收拾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那边的房子也找好了,到时候直接过去就行。”
林同尘欣慰地点了点头,“你父亲只用了四年的时间,就读完了本硕的课程,正所谓虎父无犬子,爷爷相信你能比他做得更好。”
林懿行没有张口应下这句沉重的赞扬,而是说:“爷爷,我想带嘉言一起过去。”
“哦?”
林同尘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那个入了林家户口,名义上是他养子的孩子。
“那孩子说想跟你一起去?”
林懿行摇了摇头,“不是,是我想带着他。”
林同尘没有立刻发表意见,如鹰隼般明锐的视线定定在林懿行平静如水的眉眼上停了片刻,才道:“你喜欢吧,那孩子毕竟是你养的,你有权利决定他的一切。”
林懿行说:“谢谢爷爷。”
从主宅出来,林懿行没有急着回屋,而是绕了个弯,去了前院的仙鹤喷泉。
最近聂嘉言午休都会去那里看半个小时的鱼,因为学校布置了一项观察小动物的实践功课,他就地取材,很快就把喷泉里那几尾鲜红的锦鲤定为了观察对象。
烈日炎炎,烤得树叶都翻出了淡淡的焦味。
林懿行去到前院的时候,聂嘉言正坐在喷泉边沿离地半米高的石块上。
两条腿自然垂落,嘴巴咬着一支笔,一只手拿本子,另一只手扶着喷出泉水的小石狮,时不时扭头去看看在池水里遨游的小鱼,然后低头记录什么。
沈云年站在一侧,撑着一把伞,恰到好处地挡去了所有炎热的阳光。
饶是如此,聂嘉言的额头还是沁出了一层薄汗,发根微微濡湿,细嫩雪白的皮肤在丝丝缕缕暑气的蒸绕下,透出了一点淡淡的红色。
最先注意到林懿行来了的人是沈云年,他颔首,“大少爷。”
聂嘉言闻声转头,然后高兴地喊了一声:“哥哥。”
两条小腿一前一后地晃着,林懿行怕他摔了,就走过去扶住了他的胳膊。
“别晃,等会儿掉池子里,这些锦鲤就会把你当鱼食吃了。”
五岁的聂嘉言是信的,但是十一岁的聂嘉言就未必了。
“你又在吓唬人。”聂嘉言转了一下笔,“锦鲤吃小孩儿这种话,我六岁就不信了。”
林懿行唇角勾了一下,“看完鱼了吗?”
聂嘉言抬手看了一下手表,“还有十分钟,”他抿唇一笑,酒窝露了出来,“但是哥哥来了,我就不看了。”
说着,聂嘉言张开了双手。
林懿行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抬起绕过了他的胳膊,然后把人抱了下来。
相比于五岁时小蘑菇一样的个子,十一岁的聂嘉言长高了一点。
但也仅仅只是一点,林懿行还是习惯性地把手掌按在他的发心上,把他当小拐杖一样撑着,说:“聂嘉言,我给你转学了,你跟着我一起出国,在那边上几年学,然后再回来。”
平铺直叙的陈述句,不像命令也不像询问,仅仅只是一种通知。
聂嘉言很乖,什么也没问,低头想了想,他有些苦恼地嘀咕:“那我这八天的观察都白费了呀,你怎么不早说啊。”
林懿行又笑了,唇角往上微微翘起一点弧度。
但是很快,这点笑意就淡了。
林冉亦提着个小玻璃缸从林子路那头过来,跑到两人跟前,先是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堂哥,然后凑到聂嘉言身边和他说:“小言弟弟,你看看我的乌龟,跟之前比是不是长大了一点?”
“有吗?”
聂嘉言被他说得很好奇,跟着一起蹲下来,低头去看那只在玻璃缸里一动不动的小乌龟。
“有啊,我之前买回来的时候,它是这么大的,”林冉亦双手张开比了个手势,“现在它起码长了一厘米。”
聂嘉言被他逗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一厘米才那么点儿,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林冉亦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红着脸挠了挠头,像是谎言被拆穿了觉得不好意思,“嗯,我就想考考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