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什么玩意儿
八月十五,陆颜与青雀在阿瑟的互送下抵达钱塘。
阿瑟在抵达后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魔教钱塘分堂的下属,一共八人,清一色带兜帽的黑色校服、金色腰封,抬着一顶八抬大轿,大摇大摆地把两人抬进了这次名剑大会的举办地点——钱塘落雨山庄。
自十年前侍剑阁被灭门,落雨山庄成为武林六大门派之首,以一套落雨剑法享誉武林,庄主沈茗居江湖排名仅次于陆颜之下,实力却差出一大截来。
沈茗居是个武痴,刚过不惑之年,自而立时每隔三年向陆颜发一次决战书,陆教主心情好时与他切磋过几次,次次把人逼得闭关苦修。陆教主觉得这人挺没意思,跟他打架更没意思,去年沈茗居又发了帖子邀请他华山论剑,陆颜没去。
又不是什么美人,他得了失心疯才千里迢迢跑到华山去跟他打架。
沈茗居在华山山顶等了整整一个月,回来后又闭关了一年,用他的说法是,陆颜不来,必然是他的实力尚不足以令对方放在眼里。此次名剑大会轮到落雨山庄主持,他提前出了关,却对正道五年一度的大事并不十分上心,大小事宜都交给其弟——副庄主沈荜何打理。
今日正是落雨山庄开门待客之日,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都派了人来参加,通向落雨山庄的路上,随处可见或结伴而行或孤身一人的江湖侠客,众人沿着石板铺就的大路不慌不忙地前行,时而有熟人偶遇,便站在路边闲聊几句。
“张兄,你猜我来的路上遇到了谁?”
“陈兄是见到哪位名门大派的大侠了吗?听说千机门门主几日前就已经到了钱塘,两兄弟一起来的,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见小宋玉纪宁一面。”
“说到小宋玉,此人与他可是多年好友。”
“……你说的该不会是……”
“正是。”
“你亲眼所见?”
“见倒是没见着,但是魔教阿瑟亲自护送来的,不是魔教教主陆颜还能有谁?”
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人道:“魔教的来参加名剑大会?我没听错吧?”
“不是吧,那魔教教主难道也看上了今年的神武龙渊剑?”
有粗鲁的直接吼道:“靠,魔教教主都来了,还比个屁啊!”
“怕什么,这名剑大会是咱们武林正道开办的,魔教的人根本就没资格参加好吗?”
“这位兄弟想法也太单纯了吧,他陆颜想参加,谁敢拦着?”
“今日武林正道齐聚一堂,还怕他一个魔教教主不成!”
“哎呀,听你的口气不小,你行你上。”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在下这叫有自知之明。”
被呛声的那人还要说什么,旁边的同门扯了扯他衣袖,那人抬起头,只见石板路上一群人僵直了身体站在那里,看着他身后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有惊惧亦有不屑。
那人慢慢转回身去。
远远地,一顶轿子被大摇大摆地抬了过来,前后各四人抬着,看那装束便知道是魔教之人。
圆顶的轿子四周围绕着鹅黄色的纱幔,依稀可见轿子内有两个人影,一人端坐其中,一人似乎躺在那人的膝盖上。
虽说现在男风盛行,可武林正道总多了些装模作样的矜持,即使喜好男风也绝不会在人前招摇过市。
陆颜风流,素来不拘小节,看在这些所谓正道眼里,就过于寡廉鲜耻了,此时见轿中两人亲密的姿势,都是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
陆颜悠悠然躺在青雀的膝盖上,轿子一摇一晃最是容易让人昏昏欲睡,他干脆闭上眼打起了瞌睡。
青年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陆颜不用睁眼,都能察觉到那目光中的眷恋和温柔。
他想起了昨日与阿瑟的对话。
当他问出“你听说过一见钟情吗”这句话时,不仅阿瑟愣住了,连他自己都愣住了。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他对青雀的特别,是发自内心最真实的反应。
他与青雀的初见,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此时他已摆脱噩梦,活得潇洒肆意,往事已远去十余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无足轻重。
在这种时候,他遇到了青雀。
一个身处与青楼中的小倌,而他作为客人,有着可以主宰他未来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儿时对异性的懵懂情愫,皆来自于柳如云,即使那人险些害了他一辈子,然而却也无法掩盖他在她身上感受到的母爱与女性的温柔。
青春懵懂时的知慕少艾,其实并非爱情,但当青雀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已知情爱的心毫不迟疑地为他怦然心动。
即使尚未曾沦陷,其实只是时间问题,连他都知道,当他接受了无法做到最后一步的现实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把青雀当成男宠看了。
美人于他的意义,无非是鱼水之欢。
所以,青雀是特别的。
他对美人温柔多情,却从不会去关心他们到底开不开心高不高兴,更不会在意别人看他们的眼光,毕竟他们既然想要做他的男宠,就应该做好被武林正道嘲笑不屑的心理准备。
可今日,当某些不和谐的词语飘进他耳朵里时,陆颜倏然睁开眼。
“停。”
一声令下,轿子迅速停了下来。
陆颜坐起身,勾起纱幔。
毫无预兆目睹了魔教教主的真容,在场的武林人士平日里压根就没有和对方碰面的机会,以至于那传言中几乎是长着三头六臂身材魁梧可力劈华山的恐怖形象和眼前表情淡漠却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完全无法划上等号。
众人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这人是魔教教主的男宠,可当那红衣的青年跟着他下了车,惊为天人的容貌让人瞬间就明白谁是教主谁是男宠。
可这魔教教主……虽然比不上那红衣青年,可也真的是……太好看了!
有不少人眼睛都看直了。
有人甚至神情恍惚地往前走了两步,若不是被同门拉着,估计当场要跪倒在魔教教主的面前,抱着对方大腿求包养。
这样的魔教教主,也太可了吧!
陆颜走到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道士面前。
“你刚刚说什么?”
这道士自诩正道,平日里极为不屑这些乌七八糟的魔教中人,方才下意识地与道友小声吐槽了几句“两个男人招摇过市不知廉耻恶心至极”诸如此类的言论,没想到居然被听到了。
他抖着腿差点要晕过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勉强撑出一口气来:“贫、贫道就是看、看不惯你们男男相奸,恶、恶心下——”
“流”字还没说出口,整个人突然向后飞去,倒着挂在了十余丈外的一颗歪脖子树上。有那些眼神不好的,还以为他是临阵脱逃,只是逃生的姿势看起来着实有点诡异。
陆颜抬起右手,有下属连忙过来,解下腰间装水的羊皮囊,恭敬地跪在陆颜身边,替他净了手。
陆教主嫌恶地皱皱眉。
“什么玩意儿,话也说不清楚,长的这么丑就算了一张嘴简直臭气熏天,嘴巴这么臭肯定有积食,让他在树上挂个两天两夜,好好吐一吐,你去看着他,不准他下来。”随手在魔教教众里指出一人来。
“是,教主。”
“诊金一百两。”陆颜的视线落在那道士的同伴身上。
“……一百两?!”卧槽什么诊金,怎么就说到诊金了嘤嘤嘤。
“黄金。”
“……”
“怎么,没钱?”
“……陆、陆教主……”
“没钱就挂到有人肯替他出钱为止。”
“……”
无视了那同伴青白的脸色,陆颜牵起青雀的手:“轿子坐得人想睡觉,也没几步路,与本座走上去好了。”
青年微微一笑,反手握住陆颜的手。
两人顺着石阶一路而上,所到之处人人回避,大气不敢喘一声。
有那大门大派的掌门弟子,到底比那散修道士之流识趣一些,早早就走进道路两旁的树林之中佯装办事,直到那两人走远,才施施然走出来,打一照面,各自捋着胡须摸着下巴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宋掌门别来无恙。”
“崇明大师,托福托福。”
“师父,”小沙弥扯着师父的衣袖,泪水涟涟,“魔教杀了大师兄,咱们杀了魔教教主给大师兄报仇!”
“阿弥陀佛,出家人怎可将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可师父不是说——”
“戒心,”崇明大师拉下脸来,“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众生皆平等。魔教虽罪大恶极,但身为佛门中人,理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放心,为师定会向陆教主宣扬佛法,耐心教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至于人家听不听得进去,那贫僧就管不着了啊。
小沙弥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师兄弟扯了过去。
太清山宋掌门双掌合十:“还是崇明大师觉悟高啊,我等凡夫俗子只知一命还一命,却不知冤冤相报何时了。”
“宋掌门谬赞了。大爱无疆,大道无垠,佛祖心怀宽广,愿接纳任何向善之人,贫道是佛祖与众生的媒介,所言所行不过是遵循佛祖的心愿而已。”
……
“靠,怕死就怕死,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做什么?”
有心直口快的嘟囔了一句,旁边的人脸色都是尴尬又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