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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时,天色已初亮。

莲华道祖不喜他人侍奉,故而府内向来只他一人。他盘坐于刍重峰巅之上,回转周期,吐纳丹田,此时的戴意舒已撤回灵力,再无遮掩容貌。

刍重峰风景极佳,壮丽秀气,就在戴意舒停下运转灵气的瞬时,天色便趋于大亮。在五彩色光的初阳将艳色洒向整座山峰时,霎时连雾气都变得曼妙起来,将他的脸照耀的更为冷峻。

他睁开眼,戴意舒道行高深,耳清目明,灵识覆盖之处连山门前扫地弟子衣裳上的褶皱都瞧得一清二楚。

但此戴意舒非彼戴意舒。

换句话说,现在的莲华道祖已经不是原本的莲华道祖了。如今戴意舒的壳子里居住着的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而这个世界,乃至构成这个世界的这本书,都是现在的这个戴意舒写的。

戴意舒的心绪涌动,他原本是一普通数学老师,兼职网络作家,就靠写写爽文赚点零用钱。前段时间刚更完《且看且成神》拿到稿酬,还没来得及挥霍一睁眼就到这来了。

更糟心的是,好巧不巧的戴意舒就穿进了《且看且成神》里,还成了他笔下那个前期苏爽炸天牛逼到不行,后期为了衬托主角厉害之处被一剑轻松戳死的的莲华道祖。

莲华道祖这个人确实有几份气运,天资卓越,在修真界千年堪元婴的时候百岁未满就名噪一时,更是在苦修几万年后就顺利渡劫顿悟出十方小世界,已到大乘境界,一时风光无限。

但是到主角陆明出场的时候,情况就大逆转了。原本主角也不过区区一个单系水灵根,和原主的变异双灵根根本没法提,更何况一个小宗门最不得宠的庶子又如何和九华宗道祖相提并论?

问题就出在进入九华宗的主角身上,主角从小就受欺凌,本就善恶不定,多疑猜忌。而莲华道祖又是个极为清高的主,尽管因友人之托收了他成嫡传弟子,却不管不问一心修道,这让主角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于是在罪魁祸首主角的几番陷害之后,所有人都对莲华道祖疑窦丛生。而原主也懒得解释,大袖一挥就飘然而去,当应了众口真的堕入魔道。

再后来,已经成了九华宗掌门的主角就“悲痛欲绝”的用了一百个字就一剑把莲华道祖刺了个透心凉,简直比剪指甲还要轻松许多。

写的时候戴意舒非常愉快,看的人也非常愉快,但是当戴意舒变成莲华道祖的时候就一点也不高兴了。

戴意舒心中很清楚剧情,再过几天就是九华宗的渡世大会了。

身为陆明已故母亲好友的圣女峰座的秋霞仙子会届时央求自己代为教导,圣女峰皆是宗内女弟子,她收主角为弟子确是不方便。

戴意舒虽说没打算破坏剧情走向,可他也不打算束手就擒,既然重过一遭,便就要好好替原主活过一世。但是,他发现了一些和设定不一样的地方。

首先,他当初设定的莲华道祖叫李峰,而不是与他同名的戴意舒。

再者,这具身体居然出了问题。戴意舒曾偶尔突发奇想,试着去调动丹府中的全部灵力,却意外的发现莲华道祖的经脉似乎处处受损,灵力延缓,可以说是伤得不轻。

但是,谁能把已经大乘境界巅峰莲华道祖伤成这样。

他甚至只有过去六成的实力,和一个合体期的修士并无异二。好在经他一试,剩余的灵力尚能运转十方小世界,唬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戴意舒正欲再深思几许,却见一通体泛光之物闯入自己灵识所及的区域。朝着自己所在的地方窜飞而至,他弹指打出一道灵气打散那道传音符,心下清明。

剧情开始了。

一雄浑的男声在他灵识中道:“听闻师弟闭关出世,莫颉已将师弟所言之意传达于愚兄,如此一来甚好,有了师弟住持大局,实乃我宗门之幸事。且愚兄有一不情之请,稍后不久将拜会刍重峰叨扰师弟,望彼时师弟千万应允。”

口信以至,灵符自然而散。

来信者就是九华宗掌门鸿禹道祖,戴意舒的师兄。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戴意舒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根据剧情,这份口信应该是圣女峰座主秋霞仙子捎来的,而不是什么九华宗掌门人,这个他设定的完全不一样!

这种无法掌控的无措感使他心绪不宁,再也无心打坐修炼。

于是戴意舒起身,他曜白的衣裳上干净无尘,似是在这山野间席地而在山风中修炼一夜的人不是他般。他步履稳健的向着几里开外的自家府邸踱去。

他原本就心境极佳豁然,不消片刻便已想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走一步算一步了。

戴意舒也还记着,他这九华宗的掌门师兄打小就伴着一同修炼,资质虽不如他,两人感情却极佳。在原身被主角陷害的时候,也只有他从头到尾对莲华道祖毫无疑心,处处维护开脱。

当然,最后鸿禹道祖也没什么好下场,在自己前头死在了主角的手里。

按照原文算下来,两人也有。

近万年没见过面了,叙叙旧也未尝不可。

戴意舒沿着山道还未走到自己府邸门前,便看见一年约二十有余的玄服男子负手而立。此人气宇不凡,是幅傲世高人姿态,似是听得他来,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极为风雅英俊的脸来。

戴意舒迎了上去,拱手道:“师兄。”

这鸿禹道祖倒是来的快,比他这个东家都要早到。

掌门则是赶紧虚扶他一把,笑道:“我可受不得这礼,快免了吧。意舒,你今天倒是出奇的客套,往日你向来是一口一个子阳哥的。”

戴意舒也道:“如此听来,我却是怎么做都不妥当了,如今师兄已是宗门掌门人,若是还用以前的戏称,各位长老怕是不会愿意的。”

鸿禹道祖许子阳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哈哈一笑,竟不拘小节的一把揽住戴意舒的肩膀拖着拽着那府门里去,道,“我怎么听你话里多是嬉笑带刺呢,你那好徒弟莫颉如今做了执法长老,平日里那神威模样连我都不敢多言多语的,再者,谁又敢说有通天本事的莲华道祖闲话?”

戴意舒也不恼,只含笑道:“莫颉确实不错,但他若是再多点苦修的时间,修为境界只会比现在高的多了。”

徐子阳又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心下了然戴意舒这是隐喻自己让他嫡传弟子做了这宗门内最讨人嫌的差事,自是得赔笑道:“你那弟子如今合体境界,区区一个执法长老还是当得的,况且这师父整天不见人影,弟子总得干点活吧。”

徐子阳本就心虚,他自是明白这执法长老是九华宗上下最不讨好的差事。宗法苛严,多少弟子都对莫颉这个执法长老是又恨又怕的。

他见戴意舒还欲说点什么,赶忙打了个哈哈就想糊弄过去,却听得身边人忽的就在那头轻笑起来了。

徐子阳心头讶然,且转头去看自己师弟。这戴意舒本就生得一幅好皮囊,只不过平日里自持清高仙姿卓然,又道行高深整日隐着自己的容貌,倒是没有几人对他的相貌几何有过臆想。

徐子阳自小就和他待在一块,两人之间倒是熟络亲近些,戴意舒也愿放**段和掌门师兄斗几句嘴什么的,确实没有平日里的不可亲近。

如今这一笑起来,那日月灵华也比不得分毫。戴意舒比他矮上一矮,从徐子阳的角度望去,便见那初阳旭日下,戴意舒和玉似的的脸颊仿若要透出光来,笑意更使他整日里冷硬硬的脸软化了许多。

徐子阳还呆着,就听戴意舒道:“这理都是掌门师兄的,长兄如父,我倒是说不得怨不得了。”

掌门人回过神来,心跳不稳面上发烫,暗暗惭愧与自己竟对着师弟一个大男人发呆掐了个清心咒,却笑道:“这便是了,你且听我的吧,我总不至于害你吧?”

戴意舒解了府邸禁制,笑道:“这倒是,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能交与师兄的。只是我这可没什么好东西来泡茶招待师兄,你看――”

徐子阳道:“我上次给你捎的玉心凝气草呢?”

戴意舒道:“八成是扔了。”

徐子阳又道:“那上上次的朱火琉璃草呢?”

戴意舒这次回复的不似上次那般快,只见他想了想,徐子阳生了点希望,才听他道:“我看那草太过丑陋,兴许是烧了罢。”

徐子阳只顾叹气,也没心疼,笑道:“你这性子得改改了,要是哪天师兄也年老色衰了,你不得也嫌我不入眼把我烧了。走走走,师兄就知道是这光景,我今儿个带了个九转双叶草给你泡茶。”

若是旁人听到这番话,定是要惊掉眼珠子。

九华宗果然财大气粗,玉心凝气草和朱火琉璃草都是促进修为的宝物,万年生一株,还得天天用充沛的灵力浇灌,得来实属不易。

而那九转双叶草,则更是珍贵无比,一株就能使元婴修士突破至出窍期。食则越多功效越差,可拿来泡茶的确是暴珍天物了。

戴意舒笑道:“师兄渡劫境界,容貌不改,况且这么大个人,哪能埋的住呢。”

徐子阳无奈的敲了敲戴意舒光洁的额头,只道:“你啊你,越发的油嘴滑舌了,就光让我站在这儿陪你吹冷风,还不快些请你师兄进去?”

戴意舒抖了抖袖子,一伸手:“请,师兄。”

徐子阳见他装腔作势,也懒得理他,一把就拽了戴意舒的手就往里走。

这莲华道祖府邸本就是戴意舒的十方小世界,两人一踏雾而入,满院子贴地的雾气好似水流迅速的退去了。露出底下的青石地基来,倒也干净,连片竹叶都看不见。

徐子阳看了看周遭布景,笑道:“意舒当真好大的排场,旁人都是把这十方小世界当做保命的本钱,跟什么似的藏着。你可倒好,平白浪费灵力做出这么一大片来,就为了让自己住的舒服。”

戴意舒道:“师兄每次来都这么说,却是一点新意都没有,区区杯水灵力,用来做个府邸又有何妨?”

徐子阳只是笑,无可奈何起来。他这师弟,心性单纯豁然,又是个向来清高的看不起旁人的主,若不是自己与他相识交往已久,怕是也决见不到这副有些孩子气的模样。怕是有朝一日有人陷害他,他连解释都不愿去做。

戴意舒自是向来不屑做藏着掩着从不留底牌的事,就算是被尊了道祖坐镇一峰,也是懒得去参和宗门内勾心斗角之事。

这也是让徐子阳担心的事,九华宗虽是万宗之首,又避世良久,看似和睦一气,实则背地里早就风起云涌。他执掌掌门一职已近万年,早就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了,也只有在他这师弟跟前才无所顾忌。

徐子阳又何尝不清楚,这九华宗上下嫉妒想要算计戴意舒的且多了去,每每都是他背地里解决干净罢了。要不然戴意舒又如何能在这刍重峰上活的这般逍遥自在。

只有自己坐稳了这九华宗掌门之位,才能长久的护着自己这性子纯良的师弟,是断然不会让世俗肮脏玷污了他。

戴意舒见他笑的神色隐晦,便知徐子阳心里定然想着什么,倒也不追问缘由,意念一动,不远处凭空就出现一石桌,两石凳,一茶具。

他又想了想,幻化出一棵盘岐交错的鳞藤树把石桌置于浓荫之下。枝叶微颤,交映着古朴的灰褐色树干,似在石桌上汪起一潭绿水来。

徐子阳乃是单系火灵根,性本属阳,滚烫的温度沿着掌中纹理传至戴意舒指间。而他又是剑修,日日握剑操练,虎口指腹都覆了层厚茧,配着徐子阳修长宽大的手,确实是个能给人安全感的修士。

掌门这边心绪百转,就听着戴意舒道:“师兄,你再不放开我,我且就熟了。”

徐子阳缓神,才惊觉自个就是这样一路牵着对方的手进来的。尽管二人是同门师兄弟,小时候也没少做这种亲密无间的事,可如今他们都已是成年男子,难免有些不自在。

他面上又有些隐隐发烫,却更握紧了几分,不愿让戴意舒看出自己的羞愧来,便笑道:“若是能熟,倒也是为民除害了,免得旁人天天看你这张冷冰冰的脸不自在。不过这倒让师兄想起了小时候的光景,那时你比一把八角玲珑矮凳高不到哪去,也是这样牵着我,一口一个‘子阳哥’,确实可爱的紧。”

这戴意舒养尊处优惯了,一双手自是保养的光洁无茧。虽是成年男人的骨架,却比旁人要细长玲珑些,根根手指恍若玉般毫无瑕疵。

两人这样相握着,倒无任何违和的地方。

戴意舒笑道:“八角玲珑矮凳不过一尺有余,我可比它高出许多――”

他边说着眼神一转,就看见了徐子阳腰上佩戴着的一个绣祥云双龙吐珠锦囊。看针脚和绣工,像是个修养极好的女子亲手做的,戴意舒用灵力一勾,那锦囊便脱了原处躺进了他那只空余的手掌心里。

他瞅着徐子阳看见锦囊时突然吞吐起来的模样,更是想笑,道:“是谁家的女子有这等福气,能让九华宗的鸿禹道祖把所赠之物佩戴在身上。”

徐子阳像是不愿多说的样子,只是松了手,道出一个名字:“内门统领大长老周廷生的嫡女,周梦雪。”

戴意舒心下了然,内门统领大长老周廷生在九华宗内根基深厚,并位高权重,名望极高。他膝下只有一女,唤作周梦雪,倒也是个绝世妙人,与徐子阳十分般配,极得周廷生喜爱。

而在他的设定里,徐子阳待周梦雪也是情深非常,两人也还算恩爱。

戴意舒把锦囊还给徐子阳,只当他是被戳破心事不好意思,道:“那姑娘与你也是般配,结为道侣后,要好好待人家才是。”

徐子阳把那锦囊又戴回腰间,言辞闪烁,他只道:“我自然会的,再过几年罢……”

戴意舒又忍不住笑将起来,便拉着徐子阳的衣袖赶紧落了座。石凳微凉,甚是冷飕飕的,但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竟有些许灵力附着在上面,显得通彻可爱。

此时,天色已大亮,听得九华宗喧嚣声起。刍重峰上,翠色相映辉色,隐住了两个男子对茶而品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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