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明渡了云雾灵海,到了九华宗的地界上时已然是浑身汗津津的。
他脚下虚浮,本来就失了滴心头血,虽有泽润丹滋补,但毕竟是元气大伤过一回。陆明把竹竿往旁的一扔,胡乱往衣衫上擦了擦掌心的汗,不管不顾的就地盘腿坐了下来,停整休息片刻。
这九华宗宝地确是一处神仙样的去处,放眼望去多是五脊六兽,遥遥的还有些攒尖顶或盔顶的样式,阆苑琼楼,碧瓦朱甍的,都一并在云雾中隐绰浮伏。除此之外,七座指天巨峰环绕宗门拔地而起,烟岚云岫,险峻异常。
由的是百年一次的盛会,宗内许多弟子也行走在已上岸的修士间,为人指引道路,讲解要领,引得众人羡慕的频频瞩目。
在诸峰间,就属的莲华道祖的坐峰刍重峰来的醒目。山脚连着半山腰都蕴在一层氤氲的云雾间,看不清真容且高耸入云,仿佛要直直窜上那青天之上。
陆明正瞅着那山峰发呆,旁地里就斜出一道醉醺醺的声来,道:“小弟弟,你看甚么呢?”
他转头遁声看去,只见一青年男子也与他一并席地坐着,手里提溜一酒葫芦,醉眼朦胧,倒像是醉的开始胡言乱语了。那男子的坐姿十分随意,大大咧咧的,不像是哪里来的世家公子,却和那寄情山水之间的闲人无二。
陆明看了他一会,回过头去仍望向那刍重峰,道:“那座山而已。”
那男子晃了晃手里的葫芦,醉醺醺的也把目光落了上去:“刍重峰啊……那可真是一座好山吶,比我见过的所有山都来的秀丽险峻。”
陆明只觉得这人奇怪,不像是来参加弟子大选的,道:“你为何而来?”
那男子豪爽一笑:“为山水美景而来,为好酒知己而来。”
陆明闻言一顿,这才转头正眼瞧着他。这男子似醉非醉,形容并不算多出众,顶多是个清秀之辈,可他的气质就好似这山水河川,容纳百川,光风霁月。只要给他一壶好酒,一匹烈马,他就能策马驰骋山野,倦枕青山而眠。
如此气华风度,叫人生不出敌意来。
他只道:“我叫陆明。”
那男子则是哈哈一笑:“在下顾朝丘,一山野长衫落拓客。”
顾朝丘踉跄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步伐不稳,一幅醉酒后虚浮的模样,用拿着酒壶的手向着刍重峰的方向一指,醉眼朦胧的对陆明道:“小弟弟,我小的时候听奶奶讲过,在那九华宗的刍重峰上居住着仙人,他的性子比那山巅上的冰雪都冷,都高傲。我那时候就在想,当仙人风光是风光,可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多可怜啊。”
他眉间醉意未消,一幅惺忪之态。顾朝丘颇惋惜的盯着手里头的酒葫芦,道:“只可惜啊,我这壶带给他的好酒却都被我自己喝光啦……”
顾朝丘仰脖灌下一大口晶莹的酒液,陆明只瞧见他眉宇间隐约氤氲着甚么。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就又听得顾朝丘醉醺醺道:“这人啊,总得失去点什么才能明了这修道的真理。小弟弟,这九华宗渡人便是从这云雾灵海开始的,你又把什么留在那片云雾里啦?”
渡人……渡己么……
陆明心下怔然,他的脑海里忽的就浮现出她娘温婉的身影,她站在那破落一禹的偏院里,鹅黄色的衣裳衬托的她笑靥明媚。
然后,陆明看见她单薄的身子迅速褪去了,就像一缕烟气似的消散了,他恐惧的想要叫喊,可陆天齐那张肥腻的大脸又在他眼前头出现了,陆三省就站在他旁边,还是那幅嚣张跋扈的高傲模样。
周遭所有恶毒的话都一股脑儿的涌进了他的耳朵里,挥之不去的始终包裹着陆明。他面无表情,可双目赤红,袖下的手掌死死地握紧成拳,直掐出了血印。
滔天的怒火让他头疼欲裂起来,陆明想要怒骂,想要哭泣,可他什么都做不了,活脱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
就在陆明心头的怒火即将失去控制时,仿佛一滴水终于落进了平静的湖面,世界突然寂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什么都没有了,他有些惊异的看着陆天齐和陆三省两张丑陋的脸像是风化的沙子似的消散了。
他仿佛身处一片白茫茫地界里,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静的好若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出奇的,陆明心中强烈的恨意也似已沉寒潭,此时他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这种清明的感觉比方才在云雾灵海上的还要更明显。
陆明不知道的是,一缕近乎微不可见的云雾正从他身上抽离出来,扭动着身躯义无反顾的投入了那茫茫的云雾灵海里头。
正可谓这世上人人都知这云雾灵海是入九华宗的必经之途,可又有几人知晓,人人终归都会在这儿失去些什么,又得到些什么。这茫茫云雾,实则是亿万年间世间多少修士弟子共同的执念所化。
怕是连陆明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刚遇见的陆三省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只是一道虚影罢了。
执念已去,陆明只觉浑身轻快,疲惫消散的一干二净。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用眼往周围一瞧,却发现顾朝丘早就不知去向了,唯有那醇厚的酒香味缭绕周遭久久不散。
这人……到底是如何身份?
纵然他心底疑窦丛生,可顾朝丘终归算是个不相干的主,此时却还是正事要紧。陆明从地上站了起来,拍去衣裤上的灰土,心里头暗自回忆起那大汉教导给自己的事宜。
只要沿着眼前这条石铺的道路一直往前头走,便能见一亭台楼阁样式的红瓦建筑,挂一金烙小匾,上书篆“缙云府门”的字样。
那便是九华宗领山牌的地方,这山牌则是分五阶颜色,黑绿蓝紫白,分别对应着宗内的挂名,记名,外门,中门,内门五重弟子身份。
凡是过了云雾灵海的修士,想要拜入九华宗做弟子的皆能来这儿挑上一块山牌,再拿着山牌去各处的接引人那接受测试。愈是靠近内门,试炼便愈发严苛。
人人只得拿一块山牌,故而机会也只有一次。
陆明循着路而去,而那汉子担心他不识门道也着实多余了,这满眼浩荡的人群也正朝着那缙云府门涌去,教人一眼便能看出道路来。
他走的有些急,而人又来的拥挤,陆明只能侧着身子从人缝里钻了过去。他汗津津的弯腰低头在人山人海里艰难前行,一时只顾得避人,没来得及看一看这前头,没想到一个疏忽就闯了祸事。
原来,他一时不察,竟然一头不管不顾的栽进了旁人的怀里。陆明只觉得这人胸前触感极好,柔软异常,又闻到一股子香料气味,他头脑还钝着,就听见一道惊慌失措的尖叫从头顶传了过来。
他被激醒,赶忙从那人怀里退了出来,这抬头正瞧见一张娇媚的女子容貌,顿时是羞红了面皮。
而那头秦衣更是恼羞交加,她美目冒火,伸出一根葱白似的手指头指着陆明半天说不出话来,看起来像是恨不得戳进他的眼睛里。
自己在这儿走的好端端的,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子到底是从哪跑出来的?!竟然还如此不长眼的撞进了她的胸口上。
话说回来,要是一俊美些的少年郎唐突了佳人也倒罢了,可这小鬼看起来饥一顿饱一顿的,那双眼睛也死气沉沉的透不出半点光来,怎么看怎么让人喜爱不起来。
秦衣心里恼怒,她又自小野蛮霸道惯了,如何能认得了这口气,抬手就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巴掌,却不了被陆明一个偏头给躲了过去,一时惹的她怒火更甚。
“你还敢给姑奶奶躲??”秦衣又怒又惊,气火攻心,素手只一翻就扯化出一根火红色的细长鞭子来,显然是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那鞭子和它的主人一样阳火极重,再用灵力一激,鞭身沿着鞭柄掼下亮紫色的火焰来,搁太阳底下一照,透出透明的颜色来。可别小看秦衣这根鞭子,在《且看且成神》这本书的前期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利器了。
这根鞭子名曰蚩尤鞭,用三大圣火之一的紫雷幽火凝聚而成,本源水生火,乃上古兵器榜上也排在百位左右。但秦衣手中的蚩尤鞭只是一部分,故而威力一般,到了后期主角要大杀四方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秦衣甘愿送出本命法器给陆明炼化合一,铸成了真正的蚩尤鞭,可她自己却因失了本命法器而元气大伤,从此消失在主角的茫茫后宫中。
此鞭一出,周遭的空气便热腾腾起来,紫雷幽火本就排在亿年不熄的七星不灭焰前头,故而威力更是十足。旁的不愿惹事端的修士早就远远的闪开,免得平白遭受了误伤之苦。
这时,人群里头有人认出了陆明,且小声嘀咕道:“那孩子不就是前些日子险些被赤焰烈火兽踩踏死的那个么,怎地如今又是他遭了迫害?”
那修士旁边也有好事的主,好凑个热闹事,自然也认了出来:“且就是他!啧啧啧,这小鬼也是命运多舛的紧,却是个驳杂五灵根的废物……”
他俩压着嗓子说话,可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起来,众人一片哗然,就连原本还在气头上的秦衣也有些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陆明眼底是彻底没了光亮。要说驳杂五灵根是个怎地概念,这放在凡世里就相当个四肢不全之辈,基本和修道无缘了,修炼讲究的是容纳天地灵气,融心境合一,灵根好坏如何则关系到日后修为的高低。
以变异灵根为极品,单系为中,驳杂五灵根为最次。
与亿年难见一变异灵根的天才类似,这驳杂五灵根也是罕有一个。可怜陆明一心向道,却摊上了一个废材无二的天赋。
一时人人议论,秦衣也对这少年生了同情心,能过云雾灵海都是心智俱佳之辈,日后都是前途无量之人,只可惜怕是他也只能走到此个地步了。可秦衣又抹不下脸来放过陆明,这人冲撞了她,若是不教训一通,也不是她的风格。
于是她佯装盛怒,却力道轻轻地甩了一鞭子过去,看似簌簌带风,实则落在人身上也顶多是个皮外伤。
秦衣只想着给这小子一个小教训即可,可论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那来势汹汹的鞭子即将抽到那场中央的瘦弱孩子身躯上时,却像是打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上,竟然被弹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