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今是个护短的人,他留下了肖白,就会用心浇灌,守护他成长,做一个尽职尽责的饲养员。
于是老男人以此为出发点,全方面地关注肖白的所有动态,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肖白早就长得跨过眉眼的头发,于是带肖白去剪头发成了当务之急。
肖白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他最爱的动画片,就被厉今领着出了门。
说实在的,他真的不是太喜欢出门,陌生人打量的目光会让他变得又紧张又害怕,可他一点不想叔叔发现自己的不正常,不想再一次被讨厌甚至被抛弃。
虽然厉今向来是简单地理个寸头就完事,但造型店的老板还是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了VIP室,又非常会来事地让人端了两杯蜂蜜水上来,殷勤地喊了技术最好的造型师过来。
造型师看了一眼厉今明显短得只剩发茬的头发,还是非常热情地装瞎:“厉总今天是想理发还是护理呢?”
厉今喝了一口远不够甜的蜂蜜水,用下巴点了点旁边只尝了一小口就放下杯子的肖白,示意道:“他剪,给他剪短一点,也不用太短,你看着办。”
肖白明白这是在说自己,急急忙忙收回盯着桌上五颜六色糖果的目光,抬头看向说话的小哥,微微弯了弯唇角,但没有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虽然厉今就近在迟尺,他多少还是有点紧张。
造型师暗暗松了一口气,连连答应:“好的好的,一定让您满意。”
肖白不明所以地被安置在镜子前面,造型师凝气屏神一通操作,好好一个VIP室被气定神闲安坐在沙发上还是气场超强的厉今整得寂若无人鸦雀无声。
只有肖白感受不到厉今的气场,只顾自己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他还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剪过头发,脖子上的围布勒得他很不舒服。
可造型师似乎只专注于他的头发,他又不太敢主动搭话,微微挣扎无果之后只好委委屈屈地接受了现状。
瞥一眼沙发上老神在在的厉今,心里小小地哀怨:叔叔只知道看手机,也不看看他!
在这种压力仿佛要化为实质的环境下,造型师用了比平时快得多的速度就完成了作品,他轻巧地解开肖白身上黑色的围布,掸干净碎发,转动椅子将肖白面向厉今,肖白轻轻摇了摇头甩掉发梢的碎发,像只想要甩干身上水珠的憨憨小狗。
细碎的刘海将肖白干净的额头展露出来,眉形秀气,更衬得一双杏眼明亮有神,两侧和后面的头发一律修短,显得干净利落,像个刚上大学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气质干净清朗,如窗外吹过的一阵微风,令人看得心里沁凉舒爽。
只是碎发不小心掉进肖白脖子里,让他痒得笑起来,露出傻傻的笑容,顿时原形毕露。
厉今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肖白本就长得不错,这个发型算是锦上添花了。随即就爽快地付钱走人,只剩下老板和造型师在原地狠狠地深呼吸好几次才缓过来。
首战告捷,时间还早,厉今看肖白小心又好奇地四处打量,心下了然。正好工作日的商场没有太多的人,还在厉今的接受范围内,临时决定带小孩四处逛一逛。
恰好这一层多是服饰店,先是在店员的帮助下给肖白挑了几身夏天的衣服,又去楼上运动区选了几双运动鞋,厉今当场大手一挥,就让一旁的店员把肖白原本脚上穿的那双脏兮兮的布鞋丢进了垃圾桶,原地报废。
肖白有点不舍,但碍于厉今的威严,只好小声辩解了一句:“还,还能,穿呢!洗,洗一洗。”
厉今眉毛顿时就要立起来,肖白反应很快,迅速改口道:“确实,太,太破了。”厉今这才把眉毛安放回原处。
肖白悄悄松了一口气,在心里说:刚刚,叔叔,好凶啊!
两个人拎着东西不紧不慢地走着,肖白突然停住了脚步,厉今顺着他一眨不眨的视线看过去,好家伙,琳琅满目的玩具应有尽有,怪不得小孩盯得那叫一个入神,恨不得眼珠子都粘上去了。
为了凑合肖白这个小矮子的身高,厉今弯下腰在肖白耳边轻声发问:“想要哪一个?”
肖白有点痒地歪了歪脑袋,嘴里嘟囔着;“不要吹,好痒。”一边说一边还耸了耸肩膀,结合刚刚剪完头发的表现,看起来真的很怕痒了。
厉今直起身子就比肖白高出老大一截,像棵可靠的大树:“那你不想要?”
肖白慢慢地眨着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架子上一个红色机器人,犹豫了一下,又转向另一辆小汽车,左看看右看看还是犹豫不决,只好转回来眼巴巴地看厉今:“都,都想要。”
那样的神情只属于肖白,像一个被困在成年人躯壳里的孩子,纯真和成熟,相斥相融。
秉持细心包容的原则,厉今没有制止,爽快掏出卡递给肖白:“去付钱吧。”
肖白刚刚见过他刷卡付钱,看了看不算太远的收银台,又看看站在这里的厉今,心里估算了一下距离,对玩具的渴望终究占了上风。
他抿了抿嘴一鼓作气地跑过去拿他想要的玩具,又一阵风似地去刷卡,期间频频回头,见厉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放下心来,轻轻拍拍自己怦怦乱跳的小心脏。
只是在毫不知情的店员眼里,这个小帅哥表情未免太天真烂漫了一点,看上去还还有点傻乎乎的。
肖白读不懂收银员异样的眼神,眼睛只盯着店员包装玩具的手,心里无声地催促着,单独站在陌生人面前对他来说多少有点煎熬,此刻他只想尽快回到叔叔身边。
厉今站在原地看肖白两手各拎着一个玩具,乐陶陶地小跑着冲过来,等肖白到他面前才伸手托了一把小孩有些站立不稳的身子,等肖白站稳了,表情淡淡地说:“走吧。”
得到心爱玩具的肖白仰起头冲厉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圆圆的眼睛被弯成了半月状,鼻子微微皱起来,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
一副急于取悦厉今的模样,平日里费尽心思讨好他的人不在少数,向来不为所动的厉今今天却显得反常,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又很快扭过头大步往前走去,脚步迈得极大,好像在遮掩什么似的。
事实上,刚刚那一瞬间,他满脑子都在感叹肖白的可爱,甜丝丝的,笑眯眯的,可爱的他说不话来。
第一次天不怕地不怕的厉今选择了逃跑,并且使用了两颗糖才压制住了内心沸腾的情绪。
肖白对这个二话不说突然就甩开他好远的老男人一阵发愣,才反应过来赶忙拔足狂追,嘴里小声地喊着:“叔叔,等,等我呀!”
叔叔可真是奇怪,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真教人费脑筋极了,肖白露出苦恼的表情,但脚下还是努力地跑起来跟上叔叔。
眼看已经到了饭点,最受孩子欢迎的肯德基里面热闹的场景跟商场里的稀稀落落形成鲜明对比。
小孩子精力充沛的叫喊声吸引了厉今的注意力,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肖白,果不其然看到肖白偷偷咽了口口水,还自以为没人注意。
厉今有些无奈的想,真是个好猜透的孩子,看着里面人来人往的状况,他犹豫一下还是推开了面前那扇高高的玻璃门。
玻璃门上映照着他同样高大的身影,事实上,他从来没来过这里,因为他是一个不曾拥有过童年的人。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被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一点一点的。
曾经的厉今,经历了不如意的童年,后来的十几年都在仇恨和寻找中度过,他一次次地倒下,想要放弃,想要被苦痛吞噬,可对妈妈的承诺刻在他的血肉里无法磨灭,心里的声音告诉他:他得活下去,就算是爬他也要把凶手一起拉下地狱。
直到他亲手将裴远扬送进监狱,才发现自己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好像过去的那些日子没有一天是在为自己而活,仇恨占据了全部生命。
他就像一棵行走的枯木,为了仇恨,在沼泽里不断挣扎又不断下沉。他将自己困在这里,寻不到出去的路。
他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在人间寻寻觅觅,好像什么药都能让他多活几天,却总也找不到那味传说中根治百病的良药。
厉今放下手里没什么味道的汉堡,饶有兴致地问正薯条配可乐吃得开心的小孩:“知道吗?我以前养过一只猫。”
肖白懵懵地抬起脑袋,嘴角一抹番茄酱给他苍白的小脸平添了几分呆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地只顾摇头,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知道叔叔以前的事情。
厉今抽过一张纸巾伸过手去轻轻地给他擦拭干净,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长度说:“它叫小白,就这么大,是只黑猫,我很喜欢的,可惜被我弄丢了。”
肖白看不懂此刻厉今眼神里流淌的情绪是为何物,咫尺距离之外的叔叔静静地看着他不再说话,周围都是吵闹的陌生人,可他却觉得天地间只有他们而已,彼此的眼睛里仅仅装着缩小版的对方。
肖白有些迷茫,厉今的眼睛似乎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就像深蓝的大海浩瀚广阔,让他一眼看不见底。
叔叔好像心情很不好,肖白这样想,他对我很好,也许我应该帮帮他。
肖白放下手里的食物,努力地思考该怎样安慰情绪低落的叔叔,最后他打定主意,认认真真说道:“叔叔,以后,你,喜欢我,我不会,丢掉,的,一定。”
他信誓旦旦地,许下郑重的微小诺言。
厉今面色不改,带着高深莫测的眼神,继续吃他的汉堡。
这汉堡一点都不甜,厉今这样想,也许我应该抱抱这个小孩,他看起来比较甜。
两个人无声地吃完东西,厉今开着车汇入晚高峰的车流,车灯闪烁不停,间杂着几声鸣笛声,厉今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片一片的,渐变的红又变成紫色,慢慢地跟着车流时不时挪动几米,后视镜里肖白正坐在后座专心致志地研究那个机器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没什么特别的一切,厉今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满满当当的感觉,平日里堵车的烦躁也没有出现,情绪依旧稳定。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等待,所以多等一会儿也没有关系。
他做时朗的时候,最喜欢的妈妈和小猫,都被他弄丢了。
等做了厉今,他就不敢再喜欢什么了,因为失去太过痛苦。
可是肖白说他不会丢掉的,用他以为最认真的语气来保证。
真挚的他都忍不住想要立刻答应了,像陨石般一头撞进他世界的小孩,没心没肺地对他许下誓言,带着他世界里没有的天真烂漫,甜蜜的好像一场浩大完美的梦境,这是他可遇不可求的一场人生奇遇。
就算这个梦终有破碎的一天,他也想张开怀抱,毫无防备地迎接它的到来,就像一个忠诚的信徒,盲目地相信命运。
喜欢一个人也许只需要一眼,他没有任何准备地迷失在肖白纯净的眼神里,并且根本不打算回头。
至此,老男人的一切反常都有了最终解释,他不过是遇到了其他人都遇到过的难题,他喜欢上了一个有点特别的人。
过去的许多年,厉今只是假装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和这个城市的无数行人一样,拥有一个喜欢的人和简单却幸福的人生。
在肖白说完那句话之后,在这个燥热的没有风的下午,周遭的一切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只有一个声音越来越用力,砰,砰,砰,震的人耳膜发烫。
原来我的心脏,一直在为他跳动。
厉今平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