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城郊国道上,一辆失控的卡车越过黄色实线,撞向那辆黑色的轿车。
如血的夕阳挂在天空,眨眼变成刺目的车灯,伴随着剧烈地撞击,“轰!”的一声过后,眼前的光影染上红色,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说着鬓角流了下来。在意识混沌,逐渐抽离之际,他听到简易窃听器里传来的对话声:
“人呢?跑了?看一个废物都看不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赶紧给我去追!”
“算了,不用了。”
“万一?”
那个较为冷静的声音嗤笑一声:“……不会的,他一定记不住我的……”
救护车的声音见缝插针般插进他本就不清醒的脑海,混合着那些纷乱的记忆,让他头疼欲裂。他试图睁开眼,却被不知道从哪流出来的血糊住了视线,耳边的声音渐渐拉成一条线,伴随着指挥声,他似乎陷入了昏迷。
又好像是下一秒,黑暗被光明取代,有人拦在他面前,看着他手上的钥匙:“你不能走!”
车体相撞的声音乍然响起,时弄猛然睁开眼,飞机已经脱离地面,逐渐向三千英尺飞去。等飞机逐渐平稳下来,身旁的方遂季取下耳罩,问道:“怎么了?”
时弄呼出一口浊气,抬手试图摘下耳罩:“做噩梦了。”
方遂季看着他尝试了几次,耳罩依旧套在头上,于是递了瓶矿泉水给对方:“要喝点水吗?”
时弄看着自己还在颤抖的手,死死地闭上眼睛,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当他再睁开时,那双手依旧颤抖不止,只有脑海里对自己无能的愤怒稍稍减少。时弄深吸一口气,将手放下,拒绝道:“不用了。有酒吗?”
方遂季想起走之前孔沛的叮嘱,将视线从时弄手上移到脸上,摇着头说:“没有,只有矿泉水。”
时弄也没思考多久,抽出方遂季手中的矿泉水瓶,刚准备拧开瓶盖,才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使不上劲儿。
方遂季沉默地帮他把瓶盖拧开,重新将水递了过去。
时弄喝了两口水,趁着方遂季不注意,他往嘴里塞了几粒药片,等对方转过头时,他跟无事发生一般往嘴里塞了两颗,接着又灌了两口水。
方遂季没看出哪里不对,只叮嘱一句:“是药三分毒,少吃一点。”
当飞机飞上万米高空的同时,飞机的目的地里,一个女人从昏迷中转醒,当她看清眼前景象时,她清楚的明白——
她快死了。
后悔吗?是后悔的。没有人不会在生命垂危之际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过日子,后悔不久前和爱人吵了一架,后悔刚刚没和朋友好好道声晚安,后悔自己所遇非人……后悔的东西太多,现实是她只能感受着手脚慢慢变得冰冷,直至麻痹失去知觉。
有人走了过来,手上传来一阵刺痛,她努力睁开眼,混沌的脑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来人是谁:“为什么是我?”失血过多让她的身体机能下降,连说话的声音都如蚊蚋,她甚至不确定对方到底听到了没有——大抵是听到了的,因为她听到了耳边传来的迷迷糊糊的声音。
“……喜欢……你……”
“你这种人也会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她嗤笑道,嘲讽他的痴心妄想。
来人发狠地扯住她的头发,阴恻恻道:“你和他学坏了……真该死……那么喜欢你……”
直到最后合上眼的那刻,她听到那人说:“可惜……像……她……”
像……谁?
“她死了。”来人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语气透着遗憾。
次日早上七点半,赵新祥在刑侦队的办公室里找到支副队长崔江:“柏行川呢?”
崔江看着墙面上的钟:“还没来吧,这才七点。”
“而且今天是清明节。”朱莫迪补充道。
赵新祥的目光在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间来回巡视了一遍,最后看向其中较为靠谱的崔江:“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有事儿找你。”
朱莫迪探头探脑,问道:“什么好事只要崔副队?老赵你不可以偏心哦。”
赵新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开会!这好事给你要吗?”
朱莫迪连连摇头:“不了,不了。”
办公室里不止赵新祥一人,还有法医室的张主任和乔安,以及市局里的几个老刑警。
“老赵,这……”
赵新祥指着对面的椅子:“坐,有些事需要跟你单独聊聊。”
崔江坐下来的动作一顿:“柏队那边也不能说?”
办公室的气氛沉寂下来,几个老刑警相互看看,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赵新祥将几个人的动作表情尽收眼底,道:“先听着,之后你自己做决定。”
“市局从公大新调来了一个指导员,你到时候看着点。另外,今天早上分局报上来一桩案子,你带人去看看。”
“就这些?”崔江觉得难以置信——两句话的功夫,倒不至于特地把他叫到办公室,还让这些个前辈看着。
赵新祥沉吟片刻:“乔安,你把门关了。”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林林踩最后的时间冲进办公室,她放下手中的早餐,环视了一圈办公室,疑惑道:“柏队和崔副队呢?”
朱莫迪道:“一个在老赵那开会,一个……你知道的,今天清明节。”
林林也管不了那么多,她摘下身上的包,说:“酒吧街出了命案,分局刚把案子报上来,老赵还允许队长请假?”
“什么时候的事?老赵刚来好像没说。”
林林猛吸了一口牛奶:“一个小时前,不然今天好好的假期我为什么过来?你怎么也在这?”
朱莫迪摸了把脸:“上个案子有些东西还没整理,法院那边催着要……”
话音落下,崔江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神色凝重:“迪莫,跟我出趟外勤。”
“那文件……”
崔江抓起椅背上的衣服,随手套在身上,头也不回道:“那破案子都庭审完了,怎么还有文件要整理?算了……林林帮着处理一下!”
“嗨!为什么出外勤又不带我?”林林艳羡地看着朱莫迪急急忙忙地跟在崔江身后,一起走出办公室,不满地抱怨道。
“等什么时候犯罪嫌疑人不会骨折了,你一定是外勤的中坚力量。”
市局的公车破旧的仿佛是上个世纪淘汰下来的老货,稍一用力都要担心它会不会散架。朱莫迪曾提议捐笔钱给市局,让他们换一批新车,被赵新祥以“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这个扯淡理由给拒绝了。
好在这车只是看着跟古董车一样,真正上路时,除了声音大点没什么其他问题。
“死者鞠君善,女,二十七岁,初步断定死于失血过多——你发消息通知一下柏队,让他最好下午过来一趟。”
朱莫迪看着刚传过来的死者资料,疑惑道:“就一个?那为什么报到我们这?”
崔江表情凝重,纠结了几秒道:“你知道‘瑰色’吗?”
朱莫迪点点头。瑰色是华亭市有名的酒吧,它最值得诟病的地方是它的会员制,会员们每年交着天价会员费,却只有“会员日”才能享受会员带来的好处。这让朱莫迪一度觉得这酒吧的会员其实是被割的韭菜。
“鞠君善是瑰色的会员。”崔江说。
朱莫迪张大嘴巴:“真有钱。”
崔江偏头看了看副驾驶座的倒车镜:“给行川打电话,让他那边弄完赶紧过来——你今天怎么没去看你父母?”
闻言,朱莫迪发消息的手一顿,语气落寞:“嗯,我哥说那边不需要我。”
朱莫迪的父母死于六年前的一场车祸,巧合的是他们队长柏行川的母亲也因追捕犯人死于同一场车祸。那场车祸死了不少人,外界对车祸的起因众说纷纭,最后官方给出的答案是意外——也只有这个理由能够被大众接受。
柏行川是不相信这个答案的,准确地说一开始他是信这个答案的,只不过后来不信了。也因此他放弃继续深造,继承了他母亲的警号,重新做了刑警。
瑰色附近的巷子第一时间拉起了警戒线,柏行川穿过人群,一边戴着手套,一边观察着四周。
这条酒吧街靠近海边,白天晚上一样热闹,死者被大剌剌地扔在巷子里,按理说应该有人第一时间发现尸体,可偏偏昨天是瑰色一月一度的“会员日”,瑰色附近的酒吧全部关门,除了街头巷尾的公共监控还开着,其他的监控也都被强制关闭。也就是说,只要凶手有心,他完全能避开所有的监控。
柏行川环视一圈警戒线外面的围观群众,问身旁的崔江:“情况怎么样?”
崔江说着,将已经查到的死者的身份资料递给他:“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鞠君善,三十七岁,普通的家庭主妇。我们已经通知了她的家人,她丈夫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不出意外今天下午能到。”
“还有其他的吗?”
崔江摇头:“其他的正在调查。”
法医室的乔安已经完成了初步的现场勘察,她正指挥着其他技术部的成员帮她把被害者的尸体搬上车,柏行川戴好手套,拉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鞠君善是个漂亮女人,死亡也没有消耗掉她的这份美丽,反倒在她的容貌上平添几分别样的韵味。
“她化过妆?”柏行川反应过来,问。
乔安拍掉他的手:“别乱动!初步推测是凶手帮他化的。”
柏行川为她重新盖上白布,后退一步看向崔江:“谁报得警?”
崔江指着不远处披着橙色毯子的男人,说:“韩家那个二世祖,好像是叫韩明道来着……在那儿,估计这么一遭把他吓得够呛。”
韩明道捧着热水,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哆哆嗦嗦地回答着警方的询问。
“当时,当时我想去海边吹吹风来着,然后……谁知道她被扔在那里啊!我还以为是哪个醉鬼在那里睡着了……那个,我不小心踢了她一脚,她不会报复我吧……不应该,她要找人报复也应该找凶手,我我我,我还帮她报了警,她应该谢谢我……不过听说厉鬼都是不讲道理的……兄弟,你倒是给句准话啊!”韩明道像只炸毛的兔子,一惊一乍的,看向做笔录警察的眼神充斥着祈求,好像只要对方一点头,他就能原地发射升天。
笔录警察无奈道:“不会的。这世上没有鬼神。”
“不是,大兄弟,我跟你说,我真遇到过!我七岁那年……”
柏行川:“你们没找个心理疏导员帮他疏导疏导情绪吗?”
崔江:“我这就去联系。”
柏行川叫住崔江:“唉,算了。还有其他线索吗?”
“瑰色昨晚有场聚会,举办人叫丁恪,我们从他那里搞来了当天参加聚会的名单,但是,”崔江面色沉重,“你要最好心理准备,这里头可没什么普通人。”
“让老赵去处理这些,名单呢?”崔江将刚拿到的名单发给柏行川,柏行川简单扫了几眼名单:“就这几个?”
崔江说:“丁恪只邀请了这几个,剩下的都是不请自来。”
柏行川在心底思考片刻,道:“去查查昨晚瑰色的工作人员,名单上的人先让老赵打好招呼再去联系。”
崔江将名单上的人名从头到尾默念一遍,在重新看向第一个人名时,他下意识喃喃出声:“时弄。”
飞机从头顶蔚蓝的天空划过,站在巷子的这头向着那头看去,透过这不算宽阔的巷子,他能一眼看到对面水天相接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