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倾向前者,”时弄打了一个哈欠,“尸体被明显打理过,还有装尸体的垃圾袋,绊一跤就能破,想必凶手放尸体时,一定十分小心,不然现场的袋子应该是破损的。”
“但是,我们不能排除凶手是鞠君善认识的人。”
时弄睁开眼睛,注意到柏行川的视线,无所谓地笑道:“你说得对,是我的问题,确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柏队长,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可都是警方确认过的。”
会议差点成了双人相声,好在最后两人刹住车,把位置让给其他人。
“鞠君善出了小区后就消失在监控录像里,不过可以确定,约她出去的确实是刘琪玥。”
为什么刘琪玥要大半夜地约鞠君善出小区,如果只是赔偿,这个理由过于牵强,尤其她还把人约在监控拍不到的地方,简直是把“有问题”三个字贴在身上。
“能把一个成年女人带走,刘琪玥一定有代步工具,甚至是帮手。江江,我让你调查刘琪玥,调查得怎么样?”
崔江说:“结果很不理想。刘琪玥父亲生病这件事她其实很早就知道了,这些年一直在往家里拿钱。前不久她父亲的病突然恶化,需要大量资金。我怀疑正是这个原因,她才会铤而走险。可惜最后,钱没到手,人也失踪了。”
柏行川问:“有查到和她联系的人是谁吗?”
崔江木着脸看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直白地写着“你在做梦”四个字。
“算了,你继续去查吧。”
会议暂告一段落,时弄看了几封电脑上的邮件,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桌上零散着几粒药还没吃,他推开那些药,摊开一本册子,用黑笔在上面一点一点。
柏行川没跟着出外勤,他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在时弄对面,问道:“这个案子你还有什么看法?”
时弄点黑点的手没停,道:“破后而立。你们走入死局,逮着一个被凶手藏起来的死人,是找不到线索的。要么,等下一场案发,要么,重新整理这些人的社会关系,总有人会露出马脚。”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表情确实另一回事。
柏行川看到他桌面上的药堆,问道:“时指导身体不好?”
时弄头也不抬,专心于手上的“点点画”:“还行。”
这句话说完没两分钟,孔沛发来视频通话,时弄抬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柏行川,后者识趣的离开办公室,时弄这才接起电话。
“控释片先别吃,我正在确定备选方案。”
时弄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将控释片扔进垃圾桶,其它的药片在孔沛的监视下一粒一粒吞了下去。
就在时弄想切断通话时,孔沛道:“接下来的药副作用会比较严重。”
时弄关掉通话,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鞠君善的尸检报告时弄一直没看,这是他第一次翻开,在跳过前面大段大段的专业术语后,时弄的视线落在“失血过多”四个字上,陷入沉思。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报告——除了最明显的死后伤外,鞠君善的左右手各有一个针孔,她的体内还有大量未代谢的安眠药成分。也就是说,凶手在死者睡着后,抽走了她身体里致死量的血液
为什么?血液对这个凶手来说,难不成和手臂一样,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这个死法过于猎奇,目的性也很强,时弄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烟雾弹”,还是凶手真的想这么做。
柏行川在平阳区有个搞IT的朋友,目前在实业单位工作,私底下他经常找对方查一些不方便查的东西。这次也不例外,他拎着东西上门拜访,对方很爽快的答应了,并表示等他回到家,基本可以查收邮件。
朋友家附近是华亭市著名的夜市,灯火通明照亮半边天,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衬得柏行川这个孤家寡人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夜市出来的那条路靠近老城区,晚上走这条路的人特别少,同样的,出租车也不多。柏行川走了十来分钟,只有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狗叫,在他快准备上网打车时,两栋居民楼中间的巷子里传来打斗声。
柏行川打开手电筒,小心走了过去——黑暗中,他看见几个人围着时弄,挥舞着铁棒,后者形象狼狈,眼镜掉在地上,头发披散开来,像个疯子。
巷子很暗,时弄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凭感觉躲避,直到一束光照进来,巷子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这群亡命之徒,其中一人下死手敲向他的脊椎,余下几人朝着巷口冲去。
时弄矮身躲过攻击,伸手抓住铁棍,反手一拧,趁着男人因手臂疼痛弯腰叫唤时,时弄以掌为刀劈向他的颈动脉窦,却在最后一秒理智回归,收了七成力道,改劈为抓,将人按在地上,又踢了他小腹一脚,快速扒了男人的衣服,撕成条将人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另一边柏行川躲开第一个冲向他的人的,抓住紧接着的那人的胳膊,将他推向刚才被他躲开的那人,又顺势踢向第三个人的小腿,薅住第四个人的头发,抬头看见时弄正把余下那人按在地上捆,微微有些愣怔。
下一秒,他感觉头上有什么东西飞过,伴随着身后一声闷哼,柏行川感觉他的后背冒了一身冷汗。他背后那个想要偷袭的人被时弄扔的手机砸中眼睛,正捂着眼睛哀嚎。
时弄边脱衣服边嘲讽道:“柏队,你不要告诉我你抓犯人的时候也走神?你的职业素养呢?”
剩下两个人见时弄脱身,二话不说丢掉柏行川和他手上的同伴,重新冲向巷子里。形体修长的男人快速缠好手上的布料,抓住最先冲上那人的手腕,握拳挥向他的腹部,抓着手腕的左手一个用力,手上的人调转方向,挡住后者不知从哪变出来的刀,最后时弄将人丢在一旁,挥拳打在后者的脸上。
不过五分钟,借着柏行川带来的光,地上躺了一地的人。时弄动手将五个人捆好扔在一边,解开缠在手上的衣服,捡起被他扔掉的手机,试了几下开机键,见手机半点反应没有,烦躁地揉了两把头发。
柏行川见状递上自己的手机,并提醒道:“那个,要不你先把衣服穿上?”
晚上的时弄有些暴躁,接过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趁着等通话的时间,不耐烦道:“皱了,穿不了。”
柏行川:“……”这衣服还是一次性的?
四月的天还是有些冷的,柏行川没多想,脱了外套丢给对方,时弄诡异地沉默了一会,最终选择披上外套。
电话那头很快通了,时弄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根本没给对面反应的时间,直接开口:“张南嘉!我迟早被你的不务正业坑死!”
巷子里太暗,时弄站在巷子口,死死地盯着正亮着的路灯,垂在身旁的手微微颤抖,夜风吹起他满头的红发。透过吹起的发丝,柏行川看到他的侧脸,时弄的眼型是狐狸眼,眼睛大,瞳色浅,平时有眼镜的遮掩,不会给人很凶的感觉,现在没了眼镜,那副凶性显露无遗。
凶不凶难说,“疯”是真的,柏行川能明确感受到,时弄当时是真的想拧断手下人的脖子,也就是在一瞬间,柏行川愣在原地,差点命丧黄泉,好在时弄反应快,收了想杀人的心,也救了他一条命。
时弄打完电话,转手将手机还给他,眯着眼睛走进巷子里,忍着疼痛把被捆着的五人拎了出来,扔在有光的地方,自己找了个亮堂的地方蹲下,捣鼓开不了机的手机。
另一边和同事打好招呼的柏行川走到时弄面前,暴躁的时姓祖宗头也不抬地提醒到:“你挡着光了。”
柏行川坐到他旁边,随意调起话题说:“你这拳打得挺野的。”
时弄专注于自己的手机,回答得很不走心:“放心,不是正规路子出来的。”
柏行川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两根烟,将其中一根递给时弄。
时弄没接,他说:“尼古丁过敏。”
柏行川将烟收了起来,看着他手上碎的不能再碎的手机,问道:“他们什么人?”
时弄心情不好喜欢胡说八道,闻言连思考都没有,直接道:“把我当成女的了。”
就刚才那舞刀弄棍的架势,单单只是为了“劫色”说不过去,更像是什么亡命之徒。柏行川心念一动,用手机拍了五个人的照片,内网上一查,五个通缉犯。
他把手机递到时弄面前,后者脑袋向后仰,并眯起眼睛:“太亮了!”
柏行川收回手调节了亮度,重新递给他道:“五个在逃通缉犯,拿着刀棍,只为了劫你一个色?”
时弄没想到他能这么不给面子,诡异地沉默了一会:“我也不清楚——你同事来了吗?我看那个被捅的好像快不行了。”
这话刚说完,柏行川的同事及时赶到,押走了通缉犯,顺带捡走两位“受害者”。
时弄在市局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他坐在最亮堂的地方,沉默地看着损坏严重的手机。其中一名警察走到他身边,想简单做个笔录,得到一句“送上门的业绩,没有那么多原因”。
同事看向柏行川,柏行川看着时弄,时弄卖柏行川一个面子,起身伸了懒腰,走到五个亡命之徒面前,蹲下来抓住玩刀的头发,往后一扯,冷漠地问道:“谁要杀我?”
被抓着头发的人先是一声惨叫,接着颤颤巍巍地解释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网上有帖子。”
时弄拍了拍他的脸,笑着说:“你尽管说谎,信了算我输。”
男人浑身一个激灵,连连叫道:“我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时弄的目光在其他四个人中巡视一圈,又看回男人:“网上看到的帖子你就信?当我三岁小孩呢?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尊重你说谎的权利,但是,你的家人不知道乐不乐意承受这种后果,你说对吗?”
接着,时弄报了一串身份证号码,听得男人脸色白了又白,最后道:“我,我说。我真不知道是谁,那个人付了我定金,还说事成之后会送我和家人出国,并且再给我们一大笔钱。”
“多少?”时弄松开他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问。
“五,五百万。”
时弄笑了,评价道:“便宜了。上一个买我命的,花了一亿,美金,结果是我站在这里,他终生监禁。杀人犯先生,说话要三思啊。”
“可是我真……”
“不知道?”时弄歪头看他,轻飘飘道,“事不过三……”
男人崩溃大喊:“他姓周!”话音刚落,男人失声痛哭。
时弄嗤笑起身:“可是你已经过了三次。”
柏行川开始怀疑他这“商人”身份是不是掺了水分的,这怎么看怎么像不法分子,“威逼利诱”四个字玩得比非法组织还熟练。
同样围观的同事差点没合上自己的嘴,甚至一度想把时弄也拷上,好在有柏行川柏队长的一再担保,不然今天这事可能很难结束。
简单的走完流程后,柏行川和时弄并肩走出市局。
附近有一家便利店,柏行川借口去买水,让时弄在原地等他。时弄没说同意,却也没直接离开,他低着头倚在墙上,看着地上融进墙的影子的自己的影子。
柏行川站在不远处,眼尖地看到时弄抽搐的指尖。
他怕黑,又不仅仅只是怕黑,更像是对黑夜的一种应激反应,看起来不严重,却能让他的战斗力直接削减成战五渣,被五个男人压着打。
时弄身上的疑点很多,不止这一个。
柏行川提了两罐可乐回来,将其中一罐冰可乐递给对方,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们的身份的?”
“他们动手之前。”时弄接过可乐,拉开拉环,喝了一口,又补充一句,“这群人太了解我了,不大正常。”
柏行川直白地问:“比如说,怕黑?”
“也怕光。”时弄半开玩笑地回答。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柏行川看时弄喝完一罐可乐,把手中的这一罐也递了上去,时弄接过,说:“有问题就问,我不属鸡。”
柏行川顺着调侃了一句:“我也不是黄鼠狼。”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柏行川问时弄要不要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时弄摇头拒绝:“我搬到育新花园了。”
挺巧的,柏行川心里想着,嘴上道:“那你怎么会在平阳区?”
时弄沉默之后,反问:“那有外地人都知道的大夜市,我去凑个热闹,怎么了?”
可能是有刚才并肩作战的经历,此时的柏行川脾气出奇的好,面对阴阳怪气的时弄,他什么都没说,直到两个人同时站在单元楼门口——
“几楼?”
“十二楼。”
柏行川半天憋出两个他早就该说出口的字:“……挺巧。”
电梯门开了又关,走廊里站着一个男人,男人与时弄有九分像,是柏行川昨天在市局看到的那人。今天他没有戴美瞳,眸子的颜色和时弄的如出一辙,除了身高和发型,这兄弟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时弄道:“你怎么来了?”
张南嘉挥挥手机:“担心你。”
时弄下意识推了一下鼻梁,结果推了一个空,张南嘉接着问:“需不需要去配一副?”
时弄回答得更简洁:“不用。”
兄弟俩的相处很冷淡,一问一答像例行公事。他们两个人,一个在等对方开门,一个在等对方离开,僵持了一分钟后,还是张南嘉先开口,暴露自己的真正目的:“我要进去看看,姓孔的要求的。”
时弄站在原地,没打算上前:“孔沛是你弟弟。我里面没有违禁品。”
“我知道。”张南嘉用一个答案回答了两个问题,“姓孔的让我把你的控释剂带走,他说你成瘾了。”
时弄不耐烦地皱起眉,觉得这两人真会小题大做:“这点你倒听他的,但是我不想让你进去。”
时弄承认他只是单纯想让张南嘉为难,最好能知难而退,直接离开。可以事与愿违,张南嘉不仅不感到为难,甚至全盘接受了时弄的负面情绪。
“实在不行让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