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柏行川又去了一趟谢子姜家,找这位“受害者家属”问询了一些相关情况,这才刚回来,就看到一群人在他办公室里进进出出,他随机拦下一位幸运儿,问道:“什么情况?”
被拦下的警员道:“新来的指导员要求的。”
该说不说,这架势多少有些夸张了,连办公室的空调都被换成静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房装修。
柏行川找了一圈,没找到熟悉的人影,转头问刚才的警员:“新来的指导员呢?”
“好像还没来。”
柏行川:“……”
作为“别人家的孩子”的五好青年,柏行川从来有体会过“迟到”的感受。虽然他的手下也不是没有迟到的,但是十点还没来,柏行川会怀疑当事人今天还想不想来了。
“十点了还没来?”
警员肯定道:“对。”
十点还没来的时弄坐在正车上,悠哉游哉地抹着口红,那张如文艺复兴时代女性一般苍白的脸沾染上红色,透露出不真实的健康。
“你再磨蹭下去,我们可以先去约个餐厅,等吃完午饭在送你过来。”孔沛烦躁地敲着方向盘,不耐烦道。
今天方遂季放假,他还想着早点回去陪陪人家,结果这祖宗到地了死活不走,跟要生根发芽了一样。想想方副总已经连续加了好几天班,作为半个“无业游民”的孔沛心里委屈。
时弄看着所剩不多的膏体,点头同意:“也不是不可以。”
孔沛:“……”所以弟弟都是阶级敌人吧。
时弄合上口红,暗示道:“快没了。”
孔沛无语:“我做了你能用?”
时弄恍然:“确实,现在这种情况,我只能自己动手——帮我准备好材料。”
时弄有很多怪癖,比如说口红他只用自制的,市面上的口红哪怕再安全,他都不会看一眼。孔沛闲着无事就会去薅院子里的玫瑰,做个几支放在时弄房间,方便他使用。
可以说,时弄的很多怪癖能养成,孔沛和方遂季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
合上镜子,时弄推开门离开。孔沛摇下车窗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刚准备驱车离开,一条消息弹了进来,孔沛随意看了一眼,忍不住低骂出声。
这算什么?挨骂都要拉个垫背的?
“我看那天返场的不少,都没作案时间,现在重点是不是放在保姆身上?”办公室装修完,朱莫迪随手翻出要汇报的文件,闪身进了办公室,将手上的资料交给柏行川。
他汇报的语气跃跃欲试,整个人透着股刚进市局才有的精气神,这让柏行川看了他好几眼,刚想问朱莫迪是不是中彩票了,办公室的门被打开。
两人回头看去,齐齐愣住。
来人是时弄,他的视线在朱莫迪和柏行川之间逡巡,最后落在柏行川身上,伸出手道:“又见面了,柏队长。”
朱莫迪后退一步,避开他的靠近。
柏行川同样伸出手,握住那只带着戒指的手:“你好。”
灵巧的小拇指带走他手心里的一抹余温,惊的柏行川差点没瞪出双眼,而时弄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看着桌子上的文件,笑了一下道:“四月三号我去了法国,当时分公司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负责人跑了,四月五日早上才回来,航空公司应该能确认我的行踪,一同去的还有几个副总,赵依荀就在其中,也就是廖晨星的女友,现在她还在国外,处理后续问题。”他停顿一会,继续道,“如果要更具体的,我需要找人整理一下合成档案给你,当然,我也可以给你现场复述。”
桌上的资料连柏行川没来得及看,只有朱莫迪清楚这资料是关于谁的,时弄的表情却笃定了这里面有他的一份。
两人气氛有些凝滞,朱莫迪清清嗓子打破僵局:“我早上去问过航空公司,还有那个保姆所在的公司,公司负责人说,这个保姆自被鞠君善解雇当天就辞职了。”
“有没有联系过她人?”柏行川调整状态,问道。
“联系了,没联系到。”朱莫迪说,“她的住处也没有人。按照房东的说法,刘琪玥,也就是那个保姆几天前退租了。”
“刘琪玥是本地人吗?”柏行川问。
朱莫迪说:“不是,资料显示她是X省人。有件事很奇怪,廖晨星不是说,刘琪玥因为给死者孩子吃过敏食物被开除了吗?我查到她的前几任雇主,对她的评价都挺好的,她还是公司有名的金牌家政,应该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件事我找受害人家属确认过了,确有其事。医院方面也可以证明。”柏行川一大早找谢子姜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
时弄舔了一下唇:“也就是说,现在嫌疑最大的是刘琪玥。”
朱莫迪慢半拍道:“对。”他转过头去看时弄,眼神相撞的那一刻,朱莫迪跟触电般收回视线,“我找人去查她的行踪,目前还没结果。”
柏行川突然问:“时指导有什么意见吗?”
时弄让人在办公室里塞了一台冰箱,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冰可乐,单手拉开拉环,铝质罐的边缘抵在他的唇瓣上,闻言时弄放下还没来得及喝得可乐,说:“尸体被砍去双臂,这点很重要。是仇,是爱,是无意,又或是其他原因,都有可能。而且,柏队长不觉得尸体太有仪式感了吗?”
“仪式感?”
鞠君善的尸体是被装在垃圾袋后随意丢在巷子里,还是一处走过路过都不一定看一眼的巷子,说是抛尸都比“仪式感”更准确。
时弄喝了一口可乐,转着罐子,戒指打在罐子上发出声响,他手上动作改握为抓,让戒指远离罐身,嘴上问了另一个问题:“刘琪玥什么时候被解雇的?”
朱莫迪说:“四月四号,也就是鞠君善出事的当天。”
时弄眯起眼睛:“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很大可能已经出了意外,他没将这个可能性说出口,而是换了一个话题,“死者身上的裙子很干净,显然是凶手在抛尸前穿上的,他甚至给死者整理了仪容仪表,包括那个廉价的垃圾袋——”垃圾袋是用来装垃圾的,也许在凶手看来,死者鞠君善就是一个垃圾,还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垃圾。
不过这些都是没有依据的猜测,说出来只会给人凭添干扰。
“你认为凶手不是刘琪玥?”柏行川问。
时弄没有给出直接答案,他不是认为,而是确定刘琪玥绝对不是凶手。但话不能这么说,时弄把手中的空罐子扔进垃圾桶里的黑色袋子,委婉道:“我想不出她是凶手的理由。”
朱莫迪没听明白这句话,傻傻地开口询问:“死者不是在被害当天解雇了刘琪玥吗?也许是怀恨在心呢。”
时弄说:“刘琪玥的工作是保姆,被主人家辞退是很正常的事,她干了这么多年的保姆,不可能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
“可是被开除当天就辞职这件事很可疑,”朱莫迪说,他有些怕时弄,说完前面半句,迟疑了一会补充后面半句,“而且,她现在还失踪了。”
时弄笑了:“正因如此,才更应该把这个人找出来。看看她到底是自己失踪的,还是被迫失踪的。”
柏行川知道他的意思,如果是自己失踪的,刘琪玥很有可能是凶手。但如果不是,那刘琪玥很有可能是被凶手藏了起来,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时弄捋了一下两侧的发须:“廖晨星是个酒蒙子,你们应该问问当天的其他人。如果我没猜错,当时受邀人应该都在同一个包厢,也不会闹得太过。”
这么一说柏行川想起来另一件事,据调查,鞠君善离开前接到一通座机打开的电话。那通电话大概是八点左右打开的,在此之前鞠君善的通话记录上有几通家人的来电,所以警方暂时没怀疑那通电话的问题。
朱莫迪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喜静。”时弄张嘴就来。
朱莫迪不长眼地追问:“你不是没去吗?”
时弄安静片刻:“好吧,当时我本来可以赶上这场聚会的,但是航班出了问题,不得不改签,所以最后我没去成。不会闹太过也是因为我的工作需要安静,所以他们不敢太放肆。懂了吗,朱警官?”镜片后面的狐狸眼弯了弯,却不是和善的笑容,而是危险的警告。
朱莫迪愣愣地点头。他有些后悔刚才嘴上没把门,直接把问题问了出来
柏行川头疼地揉着脑袋,这个朱莫迪什么都好,就是说话不分场合。他挥挥手,道:“你先去查查。”
“查什么?”朱莫迪还沉浸在时弄刚才的气势里,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
柏行川:“……”
柏行川:“查有没有人知道,鞠君善最后一通电话是谁打的。”
面对“刘琪玥是不是凶手”这个问题,时弄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侧面给出“凶手不止杀了一个人”这个答案。柏行川奇怪的不是这个答案——凶手对尸体的处理太过熟练,不像是第一次动手——他奇怪的是时弄对这个答案的笃定。
当一个和死者有矛盾的人失踪时,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多是这人有问题,时弄不一样,他给出了另一个思路:矛盾双方都遇害了。就好像,他知道并且笃定凶手是谁,才能在第一时间排除最普遍的答案。
时弄不知道柏行川所想,他敲了敲办公桌,唤回对方理智后道:“柏队长能否给我一份这次案子的资料?”
正巧柏行川手上就有一份,他把文件找出来递给时弄,后者坐回自己的位置安静看了起来。
目前警方的怀疑对象是刘琪玥,四月四当天她被死者解雇,开除后直接失踪。如果凶手真的是她,被解雇就是很好的杀人动机,而失踪,也可以算做杀人后的潜逃。另外,退租的事也很可疑。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退租极有可能是因为当时的刘琪玥已,经确定要杀害鞠君善了。
可时弄没有这种正常人思维。
一般情况下,凶手杀完人后,无论是激情杀人还是谋杀,第一反应都是把尸体藏起来,而不是抛弃在“大庭广众”之下——酒吧巷子这种地方杂七杂八的人最多,稍不注意可能这边刚放下尸体,那边就被人发现,把尸体放在这里,未免太过大胆。尤其是头天晚上的瑰色有一场特殊活动,留宿酒吧的人不在少数,难免不会有人到外面找刺激,尸体能在第二天被发现,已经是出乎时弄预料的。
柏行川的想法大致相同,之所以让朱莫迪去查刘琪玥,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嫌疑,而是她很大可能和凶手接触过。
“我看你们好像没有找到死者的通讯设备。”时弄放下资料,随口问道。
柏行川说:“嗯。抛尸现场没有找到,估计在凶手那。”
时弄向后一靠:“柏队长对这次的案子怎么看?”
这个问题问的好像柏行川是他的下属一样,柏队长莫名感到冒犯,皮笑肉不笑道:“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时指导吧。”
“指导”两个字被他加重了语气,时弄一下子能听出他的意思,回以同样的假笑:“我已经指导完了。”
“没什么看法,正常人思维。”
两人对视一眼,时弄先一步开口:“巧了,我没有这种思维。”
他说的太过随意,柏行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某些东西,那一眼他们已经看清。柏行川通过时弄留下的资料对他有了大致的估测,时弄也从那句话里品味出不一样的“柏队长”。
双方都“谦虚”过了头。
“目前看来刘琪玥的嫌疑最大,”柏行川说,“同样的,疑点也很多。首先第一点,巷子一定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第一案发现场又在哪里?酒吧街晚上的人不少,又因为临海,酒吧小巷来回穿梭的人不在少数,她是怎么躲过路人,把尸体扔在那的?又是通过什么工具,运输尸体的?”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我不觉得她有这个勇气。”
“聪明人的自负。”时弄低头扶了一下眼镜,问道,“还有吗?”
柏行川摇头:“没了。”
时弄不怎么走心地点了下头:“说说我的观点——为什么这桩案子会送到你们手上?”
问题转折的太快,导致柏行川一下子没回答上来,他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四月五号上午我请假了,回来时案子就递到我手上了。”
“所以你接了。”时弄说,“然后呢,这个案子现在是几个人负责?”
“我,朱莫迪,还有崔江。”
时弄对刑侦二队有个初步的认识,闻言轻笑一声。
柏行川扯平嘴角:“我只是听从上层的指挥。”
“没事,”时弄摊着手大度道,“利益一致我们就是伙伴。”
柏行川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睛好一会,他想通过那双微弯的狐狸眼,看穿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可惜时弄的伪装无懈可击,柏行川只能遗憾道:“请时指导不要把‘资本主义陋习’带进工作。”
“资本主义陋习,”时弄咀嚼着这个词,笑了,“我以为这是大多数人的处事原则,这个社会的浅层规则,没想到柏队长还是个相信童话的大孩子。”
柏行川脸直接沉了下来。
时弄吊儿郎当道:“好吧,抱歉。”
柏行川脸色稍缓:“没事。”
时弄开了一罐可乐回到自己的位置,摘下自己的眼镜不紧不慢地擦了起来
这个柏行川有问题,接手这个案子明显有其它理由,什么“听从指挥”他是一点儿不信。但凡市局有一个能省心的,他们的局长赵新祥也不至于年龄没到,头发先白,脾气较于早年也好了很多。不过问题不大,他和柏行川没太大的纠葛,能把这个案子接下来,十有八九还真应了自己的那句“利益一致”。只是,该查还得查,时弄可不相信柏行川没查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