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谢子姜回过神来,下意识道。
“没什么”这个理由,糊弄鬼鬼都不信,柏行川面上不显,继续问道:“关于你们家保姆,谢先生怎么看?”
谢子姜的神色比刚才还僵:“我跟她不怎么熟。”
柏行川敲着桌子,丢下一个半真不假的猜测:“我们初步怀疑,刘琪玥是杀害你妻子的凶手。”
大概是这个猜测太过大胆,颠覆了刘琪玥在谢子姜心中的形象,他脸上的震惊连遮都没遮,半晌嗫嚅道:“她有些不大好的习惯,被我撞见过一两次。我和我妻子提过一两次,她觉得保姆还挺可怜的,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
“什么习惯?”
“很节俭。”谢子姜委婉道,“她会把我们不用的东西收起来,卖到二手市场。有些衣服只能穿一两次,我妻子又是个挑剔的人,所以平时会有不少衣服被淘汰。”
“这好像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柏行川盯着谢子姜,“还有其他的吗?”
谢子姜沉默着摇头。
柏行川:“好的,谢先生,我们再来说说你出轨的事。”
谢子姜先是待在原地,紧接着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这位警官,我来这里是接受调查的,不是来让你污蔑的!”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像是想明白什么,质问道,“是不是廖晨星?她约我老婆出去,结果我老婆死了,现在她又来污蔑我!她是何居心?”
柏行川冷静的看着他:“是你妻子这样认为的。”
谢子姜突然哑了嗓子,慢慢坐了下来,双手捂着脑袋,深深吸一口气,却什么都没说。
“说说龚凯吧。”柏行川问。
谢子姜沉默不下去了:“他,好像对我妻子有特殊的意思……”
“龚先生,又见面了。”柏行川打了声招呼,直接进入正题,“能在复述一下你四月四号晚上九点后的行程吗?”
龚凯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九点我送小廖姐和鞠姐回家,然后返回瑰色。聚会结束后大概两三点后才回的家,又因为钱包丢了返回瑰色。”
“聚会结束具体是几点?”
龚凯回忆了一番:“两点多,不到三点。我到家刚好三点整。”
柏行川笑着问:“龚先生这么晚回家,不怕第二天早课起不来吗?”
龚凯神色尴尬地挠挠下巴,声音越来越低:“第二天确实迟到了——”他陡然拔高音量,“但是!那天我事出有因!”
“龚先生不用紧张,我不是你的任课老师。哦,对了,这个‘事出有因’的‘因’,具体是什么?”柏行川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呃,聚会上有人突发疾病,我帮忙进行抢救。后来跟着去了医院。”
柏行川赞赏道:“龚先生真是热心肠。”继而又问,“第二次返回瑰色是几点?”
龚凯有一瞬间的卡壳:“嗯,十点多,十点半不到的样子。”
“我们发现鞠君善在进入单元楼后,又重新出来过,并离开了小区……”柏行川在这里停了一会,观察到龚凯紧张的神色,他倏然一笑,道,“龚先生有没有看到?”
龚凯茫然地摇头:“这个我没注意到。我是看着她进了楼才离开的,这应该是在我离开后发生的吧。”
手上的笔被柏行川转出花来,放下笔的那一刻,他问:“龚先生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龚凯身体前倾,握住柏行川放在桌上的手,问题跟连珠炮一样问了出来:“鞠姐为什么要出小区?是谁约了她?那个人是不是要害她的凶手?你们找着人了吗?”
柏行川用力抽回手:“龚先生看着比死者的丈夫还关心凶手的问题。”
龚凯知道自己行为过激,低着头干笑两声,解释道:“鞠姐很像我母亲,我很喜欢鞠姐。母亲死亡时我来不及做什么,现在鞠姐也出事了,可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
柏行川不怎么走心地安慰道:“放心,龚先生,我们一定会将凶手缉拿归案的——你认识刘琪玥吗?”
龚凯表情有些不自然,注意到柏行川质疑的目光,他才说:“鞠姐提起过她。”
“怎么说的?”
“那天我送他们回去时,刘琪玥打过几通电话。我问鞠姐那是谁?她说是她家前保姆。”
这是一个疑点,视频和龚凯的证词都说明,刘琪玥在九点之后给死者打过电话,可是鞠君善的通话记录里,并没有这几通电话的存在。
“是用手机打的吗?”
龚凯摇头:“我不知道。”
柏行川换了一个问题:“鞠君善有几部手机。”
龚凯说:“我知道的只有一部。”
“关于那个保姆,鞠君善还说过什么吗?”
“她说,刘琪玥是来找她赔礼道歉的。具体什么事我不清楚,只知道这个保姆因为什么事挺缺钱的——这个保姆,是约鞠姐出去的人吗?”龚凯小心问道。
柏行川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感谢龚先生的配合,我们会尽管找到凶手的。”
刚走出审讯室,林林拦下两人,语速飞快道:“那个廖晨星什么都不说,她要求见时弄。”
柏行川揉着肩膀道:“我去叫人,你和崔江先去查查,鞠君善到底有几个联系方式。我现在怀疑她不止一部手机。”
时弄已经睡着了,他趴在办公桌上,胳膊下压着一份手写的《意向协议书》,合同只写了一半,大致列了几条不怎么常见的条款,其中包括“乙方若有重大违规违纪行为,甲方无条件退出合作”“因乙方造成的名誉受损,甲方有权提出赔偿”。
这意向合同,未免太精细了一点。
时弄的外貌极具欺骗性,合眼时温柔无害,睁眼时锋芒毕露,直到看到这张纸,柏行川这才真情实感地明白,时弄是一个商人,一个在资本主义社会成长的资本家,掠夺和剥削是他的本能。
此时这个资本家刚被吵醒,皱着眉眯着眼满桌的寻找自己的眼镜。
无框眼镜被放在书堆上面,柏行川伸手拿了下来,递到时弄面前,男人接过眼镜并戴上,锐利的狐狸眼被遮住大半,又变成了颓废的艺术家。
这是一双好眼睛,可惜瞎了。柏行川面上不显,心里却感到十分惋惜。
睡了一觉起来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时弄摘下发圈,重新扎了一个马尾。他注意到柏行川手上的纸,片刻才发现,那是他睡着之前正在写的意向合同。
“柏队,不问自取可不是好习惯。”时弄眯起眼睛,说。
柏行川将纸放在桌上:“在这种地方写合同,也不怕泄露公司机密。”
时弄并不在意这点事,点着自己的脑袋道:“我的脑子就是公司机密——柏队找我有事?”
柏行川没问时弄是怎么知道的,直接道:“廖晨星说必须见你,不然她不开口。”
“还有柏队长撬不开的嘴?”
“我撬不开的嘴多着呢,”柏行川视线从时弄唇瓣掠过,唇色浅淡,干涩,唇形挺好看,“我以为你们这种大老板每天都是对着电脑谈生意的。”
时弄抹了一点口红在唇上,晕开颜色,不甚在意地一笑:“眼睛出了点小问题,不能长时间对着电子设备。”
柏行川以为他只是近视眼,没想到还不止。
时弄将口红丢进抽屉,起身走到柏行川面前,伸手将指腹上残留的红色印在他的衬衣领上,脑袋凑近他的耳边,轻笑一声。
真挺记仇。
柏行川喉结上下滚动,他看着白色衣领上的一点红,哑然失笑,想起刚才时弄凑上来,身上传出的香气。
他不用香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只是凭感觉觉得,那味道很好闻。
时弄在纸上签上名字,纸张差点没箍住这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柏行川跟在他后面签名,看着旁边的字迹,想起《意向协议书》上整齐的行楷,突然明白什么叫“字如其人”,都有两幅面孔。
他的视线从时弄的左手晃到右手,男人抵着门,看向他:“柏队长,快来啊。”
柏行川哑然,这么诚心诚意邀请自己监视的,时弄说第一,也没人敢说第二。
时弄先随机问了几个废话,接着摘下眼镜擦了擦,抬起头看着廖晨星,道:“说吧,你能说的,可以说的,以及想说的。”
柏行川就没见过这么审的。这怕不是来捣乱的。
廖晨星下意识挺直腰杆:“我那天喝醉了。”见时弄没什么反应,她继续道,“我记得当时是龚凯送我们回去的,君善没和我说过那个保姆的时,后来我重新听了当天晚上的录音,听到在车上时,保姆打电话给君善,说要给她赔偿。”
柏行川余光里注意着时弄的表情,见他没什么想问的,于是问道:“录音是怎么回事?”
廖晨星看向时弄,他无动于衷得像个木头:“这几天依荀出差,我们每天都会通话,顺便录音。”
“鞠君善有几部手机?”
廖晨星皱着眉:“她就一部手机。”
“她跟龚凯的关系怎么样?”
“普通朋友。”
时弄动了一下身子,问道:“鞠君善有没有还没被注销的手机号,包括用她家里人的身份证开的户,她在用的号码。”
这么一说廖晨星想起来了:“确实有一个,是她成年之前一直在用的号码,不过号码是多少我不记得了。”
柏行川等了一会,时弄再次安静,他继续问:“鞠君善和龚凯是怎么认识的?”
廖晨星摇头:“这个我不清楚。好像是有次君善生病,她去医院时碰到的。”
“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那次依荀比较忙,额……”廖晨星停顿了一下,看一眼时弄,继续道,“我跟着她一起去国外,就那段时间,我和君善的交流比较少。”
柏行川也跟着看向时弄。
后者向后靠了靠,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通话录音走时拷贝一份。”
“好的。”
柏行川转过头继续问:“四月四号晚上八点多鞠君善接了一个电话,具体内容你知道吗?”
廖晨星道:“不记得了,我那天被灌了不少酒,什么都不记得了。”
时弄突然问:“说说那个号码,成年之后有没有用过?”
廖晨星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赵依荀提醒过她,面对时弄最好说实话,实在不行就说一半藏一半。
“时董在这方面很体贴,只要不过分,他都会当做没事。”
“用过几次,”廖晨星说,“次数不多。”
关于当天晚上的事,廖晨星记得不多。柏行川又问了几个问题,答案都是“不记得”,于是只能先放人。
现在最可疑的是刘琪玥,而这个人无故失踪。谢子姜和龚凯的口供逻辑自洽,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背地里还不好说。唯一一个跟死者接触时间长的廖晨星,跟拿了失忆剧本一样,一问三不知。
柏行川想了想,让朱莫迪去查鞠君善的另一个手机号,刘琪玥的社会关系还要挖得深一点,还有廖晨星的通话录音。
电话是从九点打到十一点的,两个小时。从录音里能很明显地听出,廖晨星真的喝得很醉,除了不成句的呓语外,能听清的不超过五句,还都是和通话对象的废话。
电话是鞠君善接起的,第一句话也是她说的:“依荀吗?晨星喝得太醉了。”
“最近这几天我回不了国内,你先帮我照顾一下。”赵依荀的声音更偏磁性,和鞠君善的温柔小意不同,两个人的音色很容易分辨。
接着是一阵嘈杂声,随即响起龚凯的声音:“君善姐,我顺路送你们回去吧!”
两个人搀扶着醉鬼上了车,车门关上,安静的空间里,鞠君善道了一声“谢谢”。
龚凯说:“我刚看到君善姐在打电话,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鞠君善干笑两声:“哈,就白天那事儿,那个保姆过来说要赔礼道歉。”
龚凯反问:“什么事?”
鞠君善说:“她给昭昭吃了花生碎。我带昭昭去你爸的医院看的,主治医师还是你爸呢。”
“他没跟我说。”龚凯语气失落道。
接下来的一路,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路,大部分时间都是龚凯说,鞠君善听,偶尔发表一两句自己的想法。
直到车子到了韵节楼,鞠君善谢过龚凯,扶着有些清醒的廖晨星下了车,中途两个人差点摔在地上,龚凯小跑过来扶住廖晨星。
“小廖姐,小心点。”龚凯说,“君善姐,我帮你把她送回家吧。”
鞠君善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等得到赵依荀的同意,她才答应下来。
录音里记录两人离开前的最后,龚凯说:“每次看到君善姐,总能让我想起母亲。”
这样一来就和龚凯说得差不多,唯一有些出入的可能是他对鞠君善的感情,听着不像是单纯因为母亲逝世的移情作用。
时弄被迫听了半个小时的对话,此时困得眼皮子都在打架,闻言转着戒指,不客气道:“单纯是移情才可疑。他和鞠君善在两年前认识,那时候龚凯的母亲还活着,不需要什么‘借人思人’。鞠君善颜值不低,是个美人,体贴善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朱莫迪小声道:“她不是结婚了吗?”
时弄皱着眉,不解道:“只是产生好感,这跟鞠君善结没结婚有什么关系?”
朱莫迪不敢说话,生怕多说一个字,就被人发现自己龌龊的思想。
“我觉得谢子姜也挺可疑的,”崔江转移话题道,“你看啊,他在刘琪玥的事情上肯定隐瞒了什么。”
朱莫迪赶忙点头:“对啊对啊,如果没问题,他干嘛要隐瞒?”
时弄:“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这几个人里找凶手?”
这句话像是按下什么开关,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齐齐地看着时弄,等待一个解释。
后者不慌不忙道:“相信柏队跟我有一样的看法,这可能是第一具,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尸体很明显被处理过,处理的手法娴熟的可以录入教科书,如果凶手不是天才,那在鞠君善之前一定有其他受害者。”
柏行川等他说完,补充道:“死者被抛尸的地点很微妙。瑰色的巷子并不是一个藏尸的好地方,这里来往有不少酒鬼,稍不注意就会被发现。凶手把尸体扔在这儿,不是故意的,就是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