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蔚打断李芳的话:“无论是什么事都不要勉强,尽量还是以休息为主,医药费那边不用担心,刘山一早就表明愿意承担一切。”
李芳还想再说些什么,刚刚为两人开门的老太太就走了进来,阴阳怪气地看了周蔚一眼:“姓刘的那人干那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也有人愿意帮他?现在人啊,为了钱可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许清本就不喜欢这个老太太,一听对方这么说,立马忍不住反弹:“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这是法律援助,钱不多的,而且就算是十恶不赦的人,也得给人家一个辩驳的机会吧!”
老太太抬眼瞅了许清一眼,放下手里的活计:“你们是来要谅解书的吧?我都听支书说了,刘山家现在就剩一个老婆子和一个买来的哑巴,那个小女娃娃,我们看着也可怜!可是我们家怎么办啊!这种事情可不是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就能算了的!我就一个儿子,娶了个媳妇回来结果如今下不了蛋,生不出男娃娃了,这谁赔我?!”
周蔚看了李芳一眼,女人枯瘦的手握住了被子的边角,指骨处泛着青白。
买来的哑巴?
许清诧异地看了一眼周蔚,对方却没有回应。
老太太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心虚地补充了一句:“反正就是那么个人……”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很遗憾。无论是否有这份谅解书,法院都会判给你们相应的赔偿,但是如果你们写了谅解书,刘山会出来得更早,这笔款项也会提前落实,刘山夫妇那边已经商议好了,无论最后法院赔偿多少钱,他们都会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十,是他们对你们的私人补偿。”周蔚仿佛没听见,迅速地转移话题。
“多赔偿百分之十?这点钱是为了打发要饭的吗?那些年他们两口子带人做B超做人流偷偷的赚了多少黑钱,怎么到我们家就给这么点,他们刘家有钱买媳妇难道没钱赔偿吗?!我们家缺他刘家的那点烂钱?”老太太一提到钱的事情立马急眼,“我要的不是钱,是孙子!增加百分之十又怎么样?那点小钱给他家女娃娃买棺材本去吧!你能见到刘山是吧!你去给我告诉他,让他尸体在牢里臭死算吧!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写谅解书的!”
“你个老太太怎么说话的!受害人是你儿媳妇又不是你!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心疼你儿媳,而是嫌人家给你钱少!”许清“蹭”地站了起来,肚子里也压了怒火。
“妈!”李芳的丈夫开口,看了几人一眼,别扭道,“算了吧,李芳又不是故意的。”
“算了?我怎么算了?说来说去这事怪谁?还不都是你媳妇不争气!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她都流了几个了!”老太太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拍大腿,开始哭嚎,“如今好咯,再也下不了蛋了,她要害我们家绝后啊!”
“你这人……”
许清觉得自己此刻七窍在冒烟,要不是他暗暗掐了一下自己,他显些认为自己活在改革开放前。
身为一个九五后,他都多久没在现实里听到这种封建思想了,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真给他遇上一个。
他暗暗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周蔚,周蔚仿佛没听到身旁发生的一切,既没有要拦他的打算,也没有帮一句的打算。
周蔚这样,反而给了许清鼓励。
许清鼓起勇气:“生儿子这件事有这么重要吗?你是比尔盖茨还是家里有皇位继承?生个儿子你家就能光宗耀祖飞黄腾达了?你满口闭口都是生儿子,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媳妇的心情,她身体恢复几成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件事情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吗?!”
“你还是个男人吗?!”许清说完还不觉得解气,看向李芳的丈夫,“你就这么任凭你妈说你老婆?”
“还有你。”许清问李芳,“难道你没有自己的意识吗?你有想过,在他们眼里,你真的是个拥有人权的人吗?”
许清是真的生气了,哪怕明知道这样谅解书是基本无望了,但还是觉得荒唐。
“够了!”带着哭腔的尖利嗓音猛地打破两人的争吵,李芳的脸上还残留着没干的泪痕,她长吸一口气,捂住了脸,“真的够了。”
四周陡然安静,就连老太太都没想到活到自己都活到这把年纪了,竟然还有年轻人和自己对着干!
没有出乎意料,老太太一把大扫帚,将两人“请”出了家门。
“这老太婆真不讲理……”许清挠了挠头发,觑着周蔚的脸色,灵机一动道,“虽然我们失败了,但是周律师,原来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一直都觉得你这个人没什么人味,虽然是个律师,但是没有一点道德感,但是今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我发现你这人虽然表面上不多说,但是内心也和我一样,是一个十分有正义感的人。”
周蔚学着许清,顺着人家的墙角一坐:“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子的?”
许清点头,诚恳道:“虽然你表面没说,但是你也觉得这家人挺过分的,是不是?”
周蔚沉默,但是并不代表他认可李家人的观念,因为他至少没拦住自己。
周蔚扯了扯嘴角:“算是吧。”
“只是可惜了李芳,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自己真正的处境。”许清叹道,“底层女性的处境原来这么艰难,而且万万没想到给女人施加压力的往往还是女人。”
“不在压迫中觉醒,就在压迫中变态,要不要赌一个?”周蔚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趣地看向许清,“我赌李芳会在压迫中觉醒。”
“为什么?”许清反问。
“因为我相信你。”
相信你的真诚足以打动她,也相信你说的话能够惊醒她。
许清一慎,任凭身旁的周蔚挨着自己。两人挨得十分相近,时不时会有衣料摩挲的“沙沙”声。余光扫过,周蔚的两只素净修长的手在膝前相叠,冷瑟的冬风一吹,还为他的骨节处加了点冻出来的粉红。
嘴唇干涩,许清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这个学长,虽然有些阴晴不定,但是似乎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讨厌。
月光皎洁,为脚下的黄土地落下一层银辉,许清别开脸,试图不让周蔚看见自己的表情,却在扭头间发现地上有一个滚圆的白色。
——是鸡蛋。
许清慎重地捧着蛋,一脸惊喜地看着周蔚:“周律师!我找到一个蛋!”
没想到周蔚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看向他的身后,沿着墙角站了起来。
许清诧异,捧着新鲜的鸡蛋,顺着周蔚的视线往后看去。
李芳披着棉衣,站在不远处,乱糟糟的头发宛如稻草一般束在脑后,冬风寒凉,她干瘦的手指捂住嘴,压抑地轻咳了几声:“周律师。”
许清下意识地藏起鸡蛋,不自然地挪着脚步,试图站在周蔚的身后,挡住李芳的视线。
然而李芳浑然无视了许清,直接走到周蔚面前,拿出裹在棉衣里的公文袋递给周蔚:“我相信你,这是我们说好的谅解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