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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飘在碧空如洗的上空,映照在玻璃大楼上,周一的市区人声鼎沸,上班的行人将窄窄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从高处看所有车辆都成了小方盒,头衔着尾,紧紧地拥堵在一起。

保安微笑着与卡点上班的打工人问好,目送最后一批人进了电梯后,才转过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抬眼间,玻璃门上映出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羽绒服,灰色的围巾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刚到眉毛的刘海下是一对明亮又森冷的眼睛。

男人站在门口,抬头看着上方,似乎在出神。

“哎——年轻人——”保安拿着访客登记走了过去,想着对方应该是来应聘或是找人的,没想到年轻人看见了保安,匆匆转身走了。

奇怪的人。保安想。

门外冷气逼人,身后的玻璃门无声的自动关起。保安顺着男人原本站的位置抬头看,墙上除了“求真律所请上23楼”外的牌子外,什么都没有。

许清用围巾捂着脸,随着人流下了电梯后径直进了律所。

律师跟着法院的工作时间上班,公家单位双休,大多的律师也跟着休息,公家单位上班,律师也跟着去开庭。

虽说心里有准备,但没想到,工作日的早晨,律所一个人也没有。

许清径直进了办公室,扫了一眼今天的日程表后,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除了十点的时候刘山案开庭他得去旁听之外,他其余的时间都整理卷宗和装订卷宗填满,光是想想那一堆写满字的文书,许清就觉得自己的脑壳已经肿胀了起来。

做律师这行僧多肉少,撑的撑死饿的饿死,大律师吃得满肚子肥油是正常事,小律师一个月都接不到案子也是正常事,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刚入行且没什么人脉的助理律师。

替周蔚将桌上新分的案件整理好后,许清看到了周蔚挂在衣橱上的律师袍。

周蔚爱干净,律师袍都要准备两件以备换洗,挂在橱柜上的律师袍一尘不染,被熨烫得十分整洁,绝对是丈母娘连夜赶烫出来的水准。

许清觉得整个办公室像是凭空多了一条经纬线,周蔚这边是欣欣向荣的整齐向阳,而他那边是宛如阴沟老鼠般的杂乱无章。

许清走到周蔚律师袍的面前,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好像还没见过周蔚穿律师袍。

周蔚的身材哪怕穿上宽阔的律师袍,也不会清减他的风姿,反而会为他徒添几分禁欲的味道吧。

竟然有些期待。

许清“啪”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嘴张得能塞下两个鸡蛋,愣了半天后才脸红脖子粗地瞪着自己的手,心跳快得仿佛要跃出嗓子眼。

他在想什么?

自己一定是疯了。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楼下轿车不耐烦的鸣笛声穿破云霄,日光透过窗帘,乘着沁凉的冬风吹了进来,穿衣镜里照出许清微红的脸,还没等许清反应过来,门就被人敲响,小川那张明显精心打扮过的脸从门后钻了进来,期待的神情在看见了许清后明显落空。

“许律师,有案子。”小川想了想,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其实律所还有另一个助理律师,但是我留给你了。”

相比别的律所,求真虽然名气一般,但招人的要求却在同类律所中算得上佼佼。

学历是硬性要求,还要求司法考试高分飘过,在校期间拿过市里组织的比赛荣誉,许清当初如果不是不想去与许真有联系的律所,怎么也不会想到来这里。

偏偏在这些看似不合理的要求下,求真今年还奇迹般地招到了两个新人。

一个是许清,另一个就是陈瑜。

会议室里的百叶窗被人拉开,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正托腮看电脑,虽然穿着西装,但男人领口的纽扣却扣错了,错位的纽扣的扣眼别扭地纠结在一起,露出一片白皙清秀的脖颈,头发乱得像早上随手抓得一样,整个人仿佛都困得不行,迷糊得像是走错了地方的大学生。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窗外的目光,抬起头来友善地对许清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好看的牙齿。

许清也对着陈瑜打了个招呼,刚考虑要不要进去聊两句的时候就听见小川在一旁低声道:“你认识他?”

“认识,吴歆吴律师的助理嘛,上周五的时候我们一起整理卷宗了。”许清跟在小川身后,道。

许清对吴歆了解不多,只是入职的时候听萧维介绍律所时提了一嘴,吴歆是求真律所的合伙人,也是求真隐形人的存在,因为够资历,够资本,所以办公地点随意,当这个大佬不存在就行。

小川踩着高跟鞋,细细的高跟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清脆好听的声音,明知道陈瑜对着自己和许清打招呼,可她却头都没转,仿佛没看到似的:“我不喜欢他。”

许清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当年周律师进求真时,是吴歆带的,很多人都说吴歆和周蔚在一起过,而且是那种关系。我讨厌吴歆,所以连带着也讨厌陈瑜。”

那种关系?许清步子一顿。

小川声音发闷:“我也是听说,周律师大学时候就被吴歆包养,周律师之所以来求真也是因为吴歆,听说是允诺了好前程。”

许清觉得自己喉咙发涩,但还是生硬地替周蔚辩驳道:“周律师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你的情报不一定准确。”

“希望吧,但是爱情有时候不就是这样,明知道飞蛾扑火,我还是想试一试。能力再强的女人有什么用,迟早有一天会年老色衰……”小川察觉到了自己多嘴,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嘴唇冲他一弯,露出一个标准的甜笑来。

因为许清在面馆的表现,小川明显然在心底已经将对方当成了自己人,连说错了话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许清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小川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拉开了会客室的门,“许律师,加油哦!”

小木锤一敲,十二号审判庭的案件终于尘埃落地。

双方当事人对对方刚刚的态度产生了激烈的不满,两人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脸红脖子粗地想用眼神将对方撕碎。

法官刚挥一挥衣袖,拍拍屁股走,审判室就立马炸锅似的吵了起来,周蔚刚收拾好资料,就见对面同僚身边的当事人以百米穿杨的速度蹦了出去,然而她的目标却是审判庭里的柱子,只见她一头撞上了柱子,期间还机智地不忘用手护住头,大声嚷嚷:“我不活啦!这日子没法过啦!我五年的青春就白白这么浪费啦!谁来替我做主啊?!这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青天大老爷都不替我做主,这世上到底谁还能替我做主?!”

周蔚扫了一眼身旁,确认自己的当事人状态冷静后,才将包的拉链拉好。

“……疯婆娘,假装爱我和我订婚,骗了我三十万还有脸在这哭丧,真TM晦气。”男人幸灾乐祸地看了对面一眼,堆着笑转头和周蔚道,“周律师,这次还是多亏了你,你看中午你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就当我感谢你了。”

“我等等还有一个庭要开,是个合议庭,想来应该是没空了。”周蔚举着手,示意手表上的时间。

“那判决书什么时候能下来啊?周律师,法官真的会判我赢吗?这婆娘花了我可不止三十万,我光过节的时候转钱给她就转了好几万,还不包括买礼物哩!”

“你已经赢了,就连情人节转账都要回来了,已经够本了。”周蔚看了一眼还在撞柱子的女人,轻声道,“人家姑娘可是浪费了五年的青春呢。”

“这怎么够?她浪费了五年,我也浪费了五年啊,她还骗了我感情,怎么说我也要给她点教训!”

男人大呼小叫,似乎对周蔚替对方说话十分不满,然而此刻周蔚只觉得疲惫感涌上心头,周围的环境吵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许清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拯救了周蔚脆弱的太阳穴。

年轻的男人背着双肩包,敲了敲十二号审判庭的门:“周律师在吗?”

越过人群,周蔚总算捕捉到了许清的视线。他的“小孩”个头因为个头不高,此刻正踮着脚往里面张望。

因为工作带来的麻木感在这一刻彻底纾解,许清的出现成了清道夫,将他心里因为黑暗而滋生的不快彻底打扫,周蔚甚至没有发觉,自己的心正因为这个人的到来而悄悄地开出一朵花来。

沁甜,且甜美。

“作为你的律师,我不建议你采取这种私下寻仇的办法,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我想判决书上的内容绝对够她体验‘教训’二字怎么写了。但是作为刚结束合作关系的律师,我建议你好好保存我的名片,因为相比民事案件,我更擅长刑事案件。”

周蔚对着男人疏离且礼貌地笑了笑,在男人诧异和见鬼了的表情中大步转身,越过人群,冲十二号审判庭的门口喊道,“我在这!”

周一的法院不亚于菜市场。

立案庭的姑娘们从淑女变成疯子,后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排起了长队,窃窃私语的不满声渐渐放大,然而队伍最前面的大爷却死活霸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喷着唾沫问面前的姑娘立案为什么要带起诉状,起诉状又是个什么玩意。

“你去衙门告状总要说你要告谁,因为什么原因的吧!”短发的姑娘长着一张小圆脸,因为太过用力直接将脸憋成了一个红苹果,她声嘶力竭地希望以简化繁,让身旁的大爷能最大限度的明白她的意思。

周蔚和许清都认识这姑娘,知道她是立案庭的小喇叭,讲话语气虽冲但却十分热心。

“法院边上有很多法律咨询的小律所,当然,如果你愿意舍近求远的话也可以来我们求真。”周蔚走上前,递了一张名片给大爷,“让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情,不要在这种问题上浪费公共资源,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哎——周律师!”小喇叭看见了周蔚,激动程度不亚于看见了救星,大概是将二人当成了面前的耳背大爷plus版,双手比划成了喇叭状,大喊,“刚刚有个女的找你!”

周蔚和许清不约而同地挠了挠耳朵,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自己快聋了。

办公楼与立案庭的厚重大门被人推开,满头大汗的书记员赶到立案庭四处张望,正好碰上了刚解决完大爷的小喇叭。

“哎——你看见周蔚周律师了吗?他的案子出了点问题。”小喇叭还没来得及回答,书记员就神神秘秘地凑到小喇叭的耳边,“就是今早找他的那个女的,好像是他案子的当事人,到我们法院的门口拉横幅,说要周蔚还她一个清白!”

许清出了大门,去不远处的贩卖机买了两瓶苏打水,递给周蔚一瓶后又从身上摸出了烟盒。

本就清爽的气泡苏打水经过冰镇与碰撞,许清拧开瓶盖后猛地喝上一大口,整个人仿佛都掉进了山泉里。

“看来小喇叭骗我,外面哪有什么女的。”周蔚巡视了一圈,所有人要不是拿着手机忙着输出,要不就是步履匆匆,并没有看见等他的人。

“周律师艳福不浅,竟然被女人追到了开庭的地方。”许清坐在法院门口的长阶上,两条腿随意地伸直,在摸打火机的瞬间总算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这句话,三分揶揄,七分怪异。

果不其然,周蔚转过了头,神情考究地看着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我是夸你,夸你,你的魅力太大了,今天律所来了个新案子,明明我和陈瑜都在,可小川二话没说就把案子分给我了,你说这不就多亏了你的魅力吗?”许清点着了烟,慌乱地抽了一口。

尼古丁进入肺腔,不着调的紧张总算缓解了不少。

“哦?”周蔚选择性地忽略许清语气里的怪异,不动声色道,“什么案子。”

会客室摆放着两张并列的沙发,黑色的真皮沙发崭新而硬实,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窝在沙发一角的小孩飞快地抬头,正好对上了许清探过来的目光。

黑里透黄的橄榄皮透着长期营养不良的干瘦,沾着油污饭渍的大棉衣松垮裤地穿在身上,整个人灰扑扑地像是从垃圾堆里挖出来的猴子一样。

“我们不接受未成年的小孩,如果需要法律咨询的话可以让你的监护人母来。”许清抬头看了眼时间,寻思着尽快将这个“灰猴子”打发走。

“我已经十六周岁了!法律规定,已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只要有自己的经济来源就可以起诉!”

“灰猴子”站了起来,沙发上立马落下一个不深的痕迹,在许清不信任的目光中,他掏了半天,总算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包,一层一层扒开,里面是六张皱巴巴的红钞和揉在一起的碎钞。

“这下可以聊聊了吧。我叫赵乐乐,我要起诉一个人!”有钱的“灰猴子”明显变得更拽了。

天秤铜像旁的大树郁郁葱葱,为两人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凉,身边的人人来人往,许清面前的烟雾缭绕,隔了良久,他才道:“说出来有些荒唐,因为当事人不仅是个未成年人……还想起诉他的父亲。”

根据赵乐乐只言片语的描述,他的父母在三年前协议离婚,并且平分了因为做生意亏损的100万债务,赵乐乐跟随母亲陈兰,赵勇每月付600元抚养费,教育费医药费则由两人对半分。但是因为这几年陈兰工作的厂房效益不好,陈兰被内部辞退,平时靠做手工活打零工赚钱养活自己和赵乐乐。而在这期间,陈兰带赵乐乐向赵勇讨要生活费,却屡次遭拒。

“你怎么想的。”听完了许清的描述,周蔚也不急着发表看法,反而问许清的意见。

太麻烦了。

比刘山的案件更繁琐,也更难看。

这是许清心里第一个想法。

大多的律师情愿去钻枯琐的合同法也不愿接这种家事庭审的案子,钱多事少,最后还容易扑腾得一地鸡毛。

周蔚站了起来,放眼眺望,远处的人群传来一阵喧杂,似乎凑着什么热闹。

法院门口的热闹屡见不鲜,不是分道扬镳的鸳鸯在门口厮打就是债权人与欠债人的操戈。

手机闹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打破两人的平静,周蔚一看,已经九点四十了。

“等我下完庭审再说吧,刘山案要开庭了。”周蔚对着沉思的许清晃了晃手机,许清的视线也被不远处吸引,点点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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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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