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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兰市的二月风仿佛一把把温柔刀,刀面贴着人骨子上刮腻子,清晨的空气中凝着一层凉凉的薄雾,似乎随时都能滴落成雨,将整个城市囫囵吞枣的包围。

许清左手夹着烟,指尖颤抖,静静地坐在商业街的长椅上,右手则死死地攥着身上的黑色棉服,脖子缩成鹌鹑,试图用衣服挡风。

他在这里坐了一夜,身体已经冻成半僵,偏偏裤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许清冻成冰棍的手指抖成了十年脑血栓的后遗症,战战兢兢地往裤兜的方向摸索。

不远处的苏唐无奈地将电话挂掉,走了过去,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扔给许清。

“本来就弱不禁风的还在这吹风,别告诉我你在这里坐了一夜,如果我没来的话你打算在这守一辈子?”

“我也没想到我一个富二代能沦落到这个地步,我都打算好了,就等太阳出来了再走,至少还能暖和点。”身上回暖,许清总算有力气睁眼看一眼苏唐,对于自己而言,苏唐堪比异父异母的亲哥,无论大小事都可以坦白的那种,比如下一秒,许清就毫不客气地向苏唐伸手,“不过你既然都来了,那就借我点钱吧,我的卡被我妈停了。”

苏唐:“……敢情是讹我来做ATM奴的?!”

许清就是讹苏唐来做ATM奴的,作为一个出生起二十多年来都被他妈掌控的妈宝男,人生第一次闹独立,自己总要搞点启动资金。

“我以为你不来了,你不是说你要加班吗?”许清对着自己的手哈了口气,毫不客气地穿上苏唐的衣服,果然带着别人温度的衣服就是暖和。

许清动了动脖子,越摩挲越不对劲,许清将衣服的后领拉过来一看,嫌弃道:“我就说这衣服味道怎么不对劲,苏唐你又买地摊货!”

“都流落街头的富二代能不能就别讲究了?”苏唐冻得直打哆嗦,哈出一口白气,“今天法院调休,我休息。你呢,为什么又和许阿姨吵架?”

苏唐能准确且直击灵魂地说出他离家出走的原因,许清真是一点也不奇怪,两人家里三代世交,苏唐又是外公的得意门生,两人可以说从光屁股起就认识。

用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两人之中的谁放个屁,另一个都能闻出来今天对方吃的菜里盐是放多还是放少了。

“还不是因为出国读书的事情,我现在从家里搬出来了,从此不准叫我妈宝男了,叫我新时代独立小白领。”许清跟在苏唐的身后,一溜小跑钻进了苏唐的车里,“走,先送我去律所上班。”

车外冷风呼啸,车内开了空调,不一会儿车窗上就起了一层朦胧的白雾,许清对着车窗,忍不住哈了一口气,在上面写字,在水汽衬托下的字体显得格外清晰,“周蔚”两个字仿佛刻在了玻璃上。

——是个容易令人勾起往事的名字。许清想。

“就你还上班?你能上班?你上什么班?”

苏唐的夺命三连问惹得许清心里不痛快,他抬手就给了苏唐一拳:“我怎么就不能上班了?”

“那件事……算了,你说能就能,我更好奇你是怎么说服许真女士同意你不去读LLM的?”苏唐觑了许清一眼,确认他表情没变化后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许清轻车熟路地从苏唐的车里摸出毯子,盖在身上:“爱谁读谁读,老子这辈子最讨厌干的事就是读书!我和我妈挑明了,我要做九漏鱼!”

“许真女士还好吧?没气死吧?”苏唐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苏唐这话让许清心里短暂地小得意一把,许真的确快因为他气死了,可是那又如何,他生来就与许真不对付,两人的关系势如水火,许真越是生气,他越是高兴。

“许真女士百毒不侵,怎么会气死?”

许清打开副驾驶上的镜子,镜子里的男人二十出头,皮肤极白,眉眼浅淡,一双细长的眼睛往上挑,左眼下还有一颗咖色的泪痣,臭美的神情下是溢出来的帅气。

是足以秒杀所有雄性动物的帅气!

许清满意地合上镜子。

因为要不要出国深造这件事,他与家里人意见分歧,偏偏他妈是个强势的主,两人算上这件事绝对称得上积怨已久。

只是如今都结束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许清赢了。

“不说我妈了,你猜猜我去的这个律所里有谁?”许清递给苏唐一张名片,苏唐接过,眉头上是“求真律师事务所”:“新律所?名气不大。

苏唐的答案在许清的意料之中,他扭过头,看向自己刚刚在车窗上留下的两个字,温差渐渐回神,上面的两个字也慢慢变得含糊不清,许清伸手,抹平了周蔚的名字:“的确不大,但是里面卧虎藏龙,我竟然看见了周蔚。”

路口的绿灯变成了红灯,原本空荡的人行道上渐渐挤满了人,苏唐踩住刹车,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谁?”

“周蔚,我的那个初恋男友,不对,准确的来说,应该说是我的单恋对象?”许清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长叹一口气,“真是孽缘……”

学校每几届总会出一个拔尖的人物,比如许清念大学时的周蔚。

能让一个人出挑无非就是那几个点,长得好看,成绩好,家境好。周蔚样样占了个拔尖,当时碰巧逢上他们年级的系里打辩论赛,周蔚全面碾压对手,比赛还没结束,周蔚就火了。

谁都知道大三的法律系出了个优秀到掉渣的周蔚,不仅高分飘过司考,还是那年辩论赛的冠军。

但让周蔚成功出圈的不是这些附加值,而是许清这个人。

绿灯重新亮起,苏唐将方向盘往右打,往建口街的方向驶去。

“怪不得你选择求真这个小律所,我还以为你是和许真女士赌气了。”苏唐贱笑。

赌气有,但更多的是命运使然。

许清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给苏唐:“还是兄弟吗?这样打趣我,当时那个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纯粹是我妈逼的。”

“不过我觉得你这不应该算是单恋,你苦追了周蔚一年,我看你再坚持一下,就算周蔚是个和尚也能被你拿下了。”

当年如果他再坚持,周蔚真的会和他在一起吗?

许清晃了晃脑袋,两个大男人手牵手在一起,作为直男,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当年老许家的脸都被我丢光了,我怕再坚持下去,等不了毕业就被我妈派人暗杀了。”许清叹气,人总是这样,等到一定年纪再回头看自己的过去,总是会觉得当年的自己十分荒唐。

苏唐忍不住大笑,笑声放肆又充满嘲笑。许清无语,干脆他眼睛一闭开始闭目养神,心里却忍不住开始回想起当年。

真要说起来,许清当年算是将“妈逼的”三个字演示的淋漓尽致。

就像一切控制欲极强的家长一样,许真亲自为许清填的高考志愿表,三栏里全是法律系,以至于许清对上大学这件事毫无期待。

别人高考后都撒了欢似的玩,只有他,万念俱灰的呆在家里,磨过了一个暑期,才不咸不淡的上了大学,却没想到面临的是一场比高考更激烈的司法考试。

只有过了司考,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法律人。

如果不过司考,那他念出来的文凭就是一张废纸。

为此他和许真大吵了一架,他恨对方为何屡次干涉他的生活,可是他却没办法为此改变什么。

许清万念俱灰地躲在学校的礼堂,本想图个清静,却没想到那天的礼堂被人征用,同年级的新生被组织去大教室看辩论赛,他也顺道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却听见前面的女生低低地惊呼:“是三年级的周蔚哎!”

身边的女生似乎是情窦初开,激动得通红的脸写满了见到偶像的幸福。

“色令智昏,你满脑子都想着谈恋爱怎么能过司考?”女生身后的人似乎很是鄙视这种做法,低低的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落入许清的耳朵里。

许清漠然地抬头,正好看到了台上正在梳理文稿的周蔚。

端正的坐在座位上的男孩神态自若,白色的衬衫袖口挽过肘关节,微笑着和走过来的队友打招呼,左脸颊还有一粒漾起的小酒窝,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自信。

许清突然觉得,色令智昏这个词……似乎也不赖。

对于自己而言,周蔚就像是偶然碰到的琴键,按出了一声激烈且短暂的音响,本以为再也不见,却没想到对方是琴键上的中央C,隔了几年,兜兜转转的又重逢。

薄如蝉翼的雾气渐渐散去,城市渐渐明朗,车水马龙的城市一如昨日,拥挤得好似下一秒就会水泄不通。

苏唐将车开到目的地,露天停车场的位置早已饱和,苏唐开了双跳,让许清在路口下车。

许清磨蹭了半天,交代苏唐一定要把他的行李放到新家,苏唐敷衍地应和,直到许清一只脚跨出车门才没忍住开了口:“兄弟,说真的,当年我一直都以为你真的喜欢周蔚。”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许清越听越觉得荒唐,“我妈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山顶洞人,思想封建,见到同性恋和见了鬼一样,我是为了吓他才这样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是宇宙钢铁直男,比金箍棒还直的那种。”

“金箍棒是可以弯曲的,说明你还不是太直。”

“滚!”许清一脚踹上了苏唐的车门。

苏唐的话虽然荒唐,但是不可置否,周蔚的存在还是让许清的心里多了一丝忐忑。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求真的楼层,许清跟在主任萧维的身后,像个吉祥物一样从门口开始不停与人问好,相比别的律所,求真不算大,甚至有些寒碜,来来去去也就几个人。

心里忍不住有淡淡的诧异——如果是周蔚那样光辉的履历的话,应该刚毕业就会收到各家律所的橄榄枝,可最后为什么却选择求真?

萧维一张嘴打开了就合不上,虽然长得像个糯米团子,圆滚滚的,但步子迈得倒是挺大,许清压根来不及停留在哪个地方超过三分钟,一路点头哈腰到了办公室。

许清脸上始终挤着笑,觉得自己眼角鱼尾纹都多了两条。

“来,小许,和你介绍一下我们求真的王牌,也是要带你的师父。”萧维拍了拍许清的背,将他推到了前面,“和你一个大学的周蔚。”

笑容一下僵硬在了脸上,许清嘴角抽动,一抬眼,对上了周蔚那张宠辱不惊的脸。

相隔五年,对方的气质比以前更沉稳了,银色的框架眼镜架在对方高挺的鼻梁上,为他本就分明的五官添了几分禁欲的冷气。

对方云淡风轻的表情下,全是羞耻往事对他毫不留情的鞭笞。

许清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心里却比谁都明白,他见到周蔚的瞬间,表情一定很鬼畜。

偏偏对方好似毫不介意,还镇定地伸出手,向他问好:“你好,我是周蔚。”

“许清。”许清左手挡脸,右手伸出两指,触电似的碰了一下周蔚的指尖,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以后多关照。”

有那么一瞬间,许清觉得自己不如去M国读L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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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色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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