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杨在床上躺了两天,赵姨娘才答应放他去院子里走走。
两天没呼吸新鲜空气的沈杨走出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深吸一口气。
跟随在他身后的丫鬟正是昨天那个,名叫盈袖,她没有穿昨日那件粉色衣裳,而是换上了一件素色衣裙,身上的光彩也淡了几分,垂头表露出温顺的模样。
伺候的主子昏迷穿得那般娇俏,如今沈杨醒后第二天却又换回丫鬟的服饰。
沈杨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初春的风微凉,微风习习带来的是青草土壤的气息。
院子里有棵树,树上挂满新叶,嫩绿的颜色煞是好看,春天归来的雀鸟站在树梢上啼叫。
沈杨恍然失神想起至亲,那并不是严格意义上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是个孤儿,在大雪纷飞的严冬被爷爷捡回去,从此相依为命,在沈杨心里,爷爷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上辈子,爷爷总是站在院子里招呼沈杨过去,和沈杨一样一样讲述晾晒草药的功效,爷爷笑时微眯,眼角的皱纹很深,在阳光下又仿佛盛满慈祥。
“三少爷,外头风凉,不宜站太久。”
丫鬟盈袖轻柔的声音唤回沈杨飘散的思绪。
一阵凉风吹过,沈杨拢了拢衣领转身回去,他回到屋子里后,盈袖关上门去熬药,沈杨坐下没一会,赵姨娘就来了,身后还跟着复诊的大夫。
出于所学专业的习惯性,沈杨在大夫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木箱后多看了几眼。
大夫诊完脉,提笔写好药单,并嘱咐道:
“沈三少爷体内余毒已经进入经络,伤了根本,很难拔除只能靠养着,以后沈三少爷的身体会比正常男子虚弱,容易染病。”
赵姨娘一听,心焦地皱眉,急急问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大夫迟疑地摇了摇头,他停顿了一下,试探地说道:
“民间有一个偏方,点燃艾草炙烤穴位,或许能拔除沈三少爷体内余毒,若沈三少爷愿意,老朽愿意一试。。”
“那些偏方怎么能用到杨儿身上!若是出了差错可怎么办?”赵姨娘即使担忧,但还是有些理智,她看了一眼脸色仍有些苍白的沈杨,揪着帕子追问大夫,“难道没有其他法子?”
身为人母,赵姨娘怎么愿意让沈杨痛苦,余毒留在体内一天,就有一天石头压在心头。
大夫惋惜地叹道:“恕老朽学艺不精。”
沈杨眼见赵姨娘还欲再问,出声扯开话题,“劳烦大夫了。”
大夫明白赵姨娘身为母亲为儿子担忧的心情,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见沈杨柔声安抚赵姨娘,而赵姨娘用帕子覆在泛红的眼角,大夫不禁又提了一句。
“沈三少爷有机会可让宫中御医为你诊治。”大夫说这话,是因为沈府三少爷即将嫁进王府的言论,已经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所以壮着胆子说出这个提议,“宫中御医传承一门独特的医治手法,也许有回旋余地。”
闻言,沈杨心神一动,多问了几句,了解得差不多后,沈杨让赵姨娘送大夫离开。
等到屋里再度恢复安静,沈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听到从大夫嘴里问出的话,沈杨大概明白所处朝代的医疗水平。
按照书中记载,沈杨身处在一个架空时代,掌控东方大陆的朝廷号大虞。
大虞很多细节都和古代华夏类似,因为医疗环境封闭,所以大虞的医疗水平略显落后。
大夫所说御医传承的独特医治手法就是华夏的针灸。
得知这些,沈杨心中紧绷的弦一松,至少凭借自己跟随爷爷学的医术,和大学中所学的对比这个朝代的超前医疗知识,就算离开京城,他也有立于这个世界的底气。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盈袖端着药汤走进来放在桌上,闻到药汤苦涩的气味,沈杨鼻子动了动,他扫了一眼桌上碗里的褐色汤药。
“放着吧,我一会喝。”
作为下人,盈袖看得懂主子的脸色,知趣地退出去。
盈袖出去没一会,赵姨娘就回到沈杨的院子,沈杨注意到她的衣裙下摆粘上了一些灰土。
赵姨娘一进门,瞧见沈杨还没有喝药,以为是嫌苦,劝道:
“杨儿,良药苦口,为了自己的身子,快些把药喝了吧。”
但沈杨一反常态,皱着眉,严肃道:“娘,你有可以信任的人吗?”
“怎么了?”赵姨娘察觉到不对劲,目光很快锁定在桌上的药汤,她转身扫视一周关上门,低声询问沈杨。
“药有问题?”
沈杨看向满腹心事的赵姨娘,毕竟是这具身体的母亲,沈杨说出自己发现的问题。
“汤药里多了一味草药,喝了非但不会有益处,反而会拖延我身体的恢复。”
闻言,赵姨娘脸色微变,心绪辗转。
“我身边的岚夕还在养伤,除了岚夕其他人……”
岚夕是赵姨娘的陪嫁丫头,对赵姨娘和沈杨忠心耿耿,原主之所以能拿到毒药,也是借由岚夕的手,后来原主昏迷期间,岚夕被沈夫人揪出来,还是赵姨娘一力维护,才保住岚夕的命。
但岚夕还是被严惩,棍打30棒,现在还卧床养伤,所以这几天,赵姨娘都是独自一人来沈杨的院子。
原主记忆里岚夕是除了赵姨娘以外,对最好的人,如今却因自己卧床养伤。
或许是原主残留的感情,沈杨愣了愣,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赵姨娘叹道:“这段时间岚夕一直在担忧你,杨儿,岚夕并未怪你。”
沈杨点点头,垂下了眼帘,神色难明。
“杨儿。”赵姨娘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药汤里多了一味草药?”
女人的直觉很敏锐,何况是原主的母亲,原主拘在院子里,怎么知道自己喝的药里多了一味药。
沈杨一听,直面对上赵姨娘的双眼,“我看过一些医书,自学了点医术。”
赵姨娘将信将疑,没再问。
不过药汤的事还要尽早解决,沈杨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宜打草惊蛇。
赵姨娘片刻后离开院子,下午吩咐仆役特意去郊外农户手里收购了几盆不常见的野花,次日花送达府中后,赵姨娘差人送了一盆到沈杨院子里。
这几盆花一进沈府,就传进沈夫人耳朵里,沈夫人抚摸着手里的素锦,神色不定。
圣旨下达后,彬王府的聘礼就抬进了沈府。
即便是娶男妻,该有的还是一件不少,尤其是聘礼中旻州的素锦,颜色沉稳大气,上面是用银线所织的刺绣,随光线变化而泄出几分华美。
京中,旻州素锦更是卖到千金一匹。
彬王府的聘礼光是旻州素锦就有九匹,更别提其他瓷器、古玩和珠宝诸如此类。
如果沈杨是女子收到这样的聘礼,恐怕京中传的不是沈杨的悲惨,而是如何幸运。
沈夫人放下素锦,眼中流露出几分讥讽。
聘礼再多,要娶的也是男子。
一个妾室的之子,怎么能挡住她儿子的路。
“随他去吧,左不过下月‘嫁’出府。”沈夫人是对下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下人听后,脊背发凉,深深地低下头。
时间一天天过去,沈府张灯结彩、喜气盈门。
很快,沈杨嫁人的日子到了。
前院的喜乐不断,震破云霄。
对比前院,沈杨的院子里就显得分外冷清。
大虞没有嫁娶男妻的先例,所以沈杨是以女子之礼嫁进王府。
“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
镜中的沈杨眼帘微垂低着头,一截净白的脖项从火红嫁衣露出,身旁为他梳发的是赵姨娘手在轻轻颤抖,赵姨娘念着喜庆的祝词,双眼却盛满眼泪。
沈杨抬头望着镜中的人,细眉下是一双淡然无波好似琉璃般的瞳仁,白皙的皮肤上一抹红霞扫过双颊,鼻梁之下抹上红脂的薄唇轻轻抿着。
他梳着新娘髻、戴上琳琅满目的珠宝、穿上嫁衣。
赵姨娘在丫鬟岚夕的搀扶下为少年披上盖头。
守在门外的红娘扬声道:
“轿子到了,公子该出来了。”
沈杨站起身,却被赵姨娘抓住手,沈杨身体微僵,他的视线被盖头阻挡,只能看清自己脚下的一方土地。
赵姨娘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也没说,沈杨穿着艳红似火的嫁衣在赵姨娘和岚夕的陪伴下缓缓走出房间。
脚下的路很长,仿佛看不见尽头。
盖头下,沈杨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男靴阻拦了去路,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之前见过一面的沈二少爷沈良,他讥笑道:
“三弟,哥哥来给你送行。”
那是一个怎样的声音,字字含着讥讽,句句透着冷漠。
沈杨被男靴的主人背起,赵姨娘被拦下,不被允许跟去。
跨过一道长长的门槛,院内是风平浪静,院外是鼓乐齐鸣,被送上轿子的那一刻,沈良又低声对沈杨说:
“别给沈家丢脸,你就算死,也要死在彬王府。”
沈杨听着,皱眉挣脱他的手,踏进轿子,隐约听到一声笑,是嘲笑。
轿子一阵晃动,起轿了。
随着轿子的晃动,沈杨悄悄掀开盖头的一角,透过轿帘吹起的细小缝隙窥视外面人群熙攘。
他要嫁人了,作为一个男人,嫁给另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