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Z城MAX电子竞技俱乐部，临江的总部基地，专供给一队首发队员训练的二层楼还亮着灯。
百来平方米的训练室，就放了四台设备。
唯一还亮着的电脑屏幕上，直播右下角的摄像头界面缩得极小，饶是如此，也抵挡不住弹幕上铺天盖地的粉丝疯狂舔屏。
【值了，蹲到四点半终于等到你！我就知道我们家熙崽是个勤奋的孩子，月初一定会直播的！】
【熙崽啊，把摄像头界面放大一点好不好？颜粉夹缝里看脸快哭了！】
程熙瞟了一眼弹幕，手上的操作却丝毫没有慢下半步，似乎浑然不在意因为弹幕助手导致的网速卡顿。
他利落地控制着界面上的狙击兵角色，开瞄准镜，一指远处的灌木丛，看直播的观众连人影都还没看见，就听到了一声击杀提示。
“flame击杀敌方dfk。”
程熙，游戏IDflame，几天前刚过20岁生日，MAX俱乐部队长，国内电竞圈公认的最强的狙击兵。
TheWasteLand，中译名“荒原”，是现今世界最热门的电子竞技游戏，没有之一。
弹幕上纷纷刷起了【666。】
但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冒出来。
【6什么6啊，世界赛刚结束，MAX又止步半决赛被抬回国，不好好在基地复盘训练，还有空月初直播讨好粉丝，怪不得成绩一次比一次菜！】
【flame也就只会在低端局炸鱼，半决赛要不是他那次露头被对面的狙击兵抓了，团战也不会输！】
【菜逼，别在MAX祸害电竞圈了。】
胜利的提示特效盖过弹幕出现在屏幕上，程熙熟练地隐藏了游戏界面，直接将摄像头放至全屏，顿时引起了弹幕里一大片妈妈粉的欢呼。
屏幕上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九、二十的年纪，一头酒红色的短发颜色很深，在训练室开得通明的白炽灯下几乎临近墨色。
没开美颜，皮肤都白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脸小精致，一双浅棕色的桃花眼像是天生笑眼，就这么平平常常地看着镜头，都像是带着笑意。
因着之前答应下的粉丝福利，少年还戴了一个粉白色的兔耳发带，看起来嫩得像个高中生。
就是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的，少年的唇微有些发白。
【熙崽怎么了，嘴唇那么白？是不是不开心了？】
【别管那些喷子，他们懂游戏吗，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喷他的弹幕。
“半决赛那次……”
程熙抿了抿唇，嗓音因着困倦有些软糯，语气却是极为认真的。
“那次的确是我的问题。战队已经连夜复盘过了，接下来的训练时间，我也会好好改正不足，辜负了大家的期盼，很抱歉。”
程熙的话不带一点恼怒，面上又弯着笑，脸颊处的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根本藏不住，更别提少年认真的小奶音，一下子就软化了一众粉丝的心。
【熙宝辛苦了，连夜复盘，又四点半开直播，估计都没睡觉吧？】
【喷子看看，我们熙崽这次世界赛是没发挥好，但是他不是没努力训练，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
【菜逼找什么借口呢？】
程熙靠在椅背上，看着弹幕上的喷子和粉丝来回掐架，比赛失误这条路被堵了回去，喷子能说的无非是一些老词“娘炮”、“装可爱”、“虚伪”。
他叫房管把一些言语过激的喷子禁了言。
“答应你们的粉丝福利，要抽水友打比赛吗？”
一句话就把余怒未消的粉丝拉回正轨。
【熙崽把兔耳朵竖起来，唱首歌行不行？我给你刷宇宙飞船。】
程熙摆弄了一下兔耳朵，粉丝送来的手工制品虽然价格不高，但是制作很精美，程熙撩了一把刘海，把发带端端正正戴好，见粉丝都在说要求他唱歌，思忖了一下，小声哼出了一个调子。
【自打世界赛结束，那些喷子天天过来堵熙崽，熙崽这也不生气，真的是……】
【楼上一看就是新粉，我们家熙崽一向这样。】
用粉丝的话来说，flame打比赛的时候开枪狙击有多狠，比赛结束后和粉丝互动就有多甜。
两年了，没在直播中爆过一次粗口，没和其他战队的选手起过一次冲突。
粉了这么个选手，粉丝除了欣慰还是欣慰，更别提人家游戏技术过硬，身上背的奖够粉丝挺直腰杆做人。
少年唱歌有些跑调，但胜在嗓音清澈干净，也没敷衍粉丝，一句句唱得很认真，弹幕里的讨论话题就渐渐被带偏了。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虽然熙崽十句里九句在跑调，但唱的真的很像是那首歌。】
【前面的瞎说什么，熙崽明明一句都没在调上。】
【说清楚，哪首歌？】
【就那首，名字记不得了，以前LION战队的队歌！】
这条弹幕隐藏在铺天盖地的评论当中，却因着那四个字母，一下子洇入了程熙的眼眸。
少年喉口一紧，歌声戛然而止。
【熙崽怎么不唱了？】
程熙微微低下头，掩饰了眼底的异样，轻声解释：“不好意思，忘词了……我开一局新的游戏，在评论区抽水友，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在弹幕里问我，这样行吗？”
粉丝自然没有异议。
“荒原”一共有三个职业，五个地图，开局地图随机。
这一局进的是遮掩物最多的城市地图，对打狙击兵位置的选手来说，城市地图限制最大，发挥的空间也最大。
因为分段不高，程熙可以分出心来回答粉丝问题。
“为什么嘴唇发白？基地的暖气坏了，今天中午才有人来修，冷的，不是气的，我没有生气。喷子没说错，我的锅是该我背。”
程熙在游戏里收下一血，刚瞟过弹幕助手，桃花眸里掠过一丝讶异。
好端端的，直播间的热度忽然骤降了一半，过了五分钟，又瞬间往回升了，还多加了几十万。
“这是怎么了？”程熙的瞄准镜跟着对方的医疗兵挪动，等着医疗兵掩护的突击兵露头，“是直播间卡了吗？”
弹幕助手的99+的消息提示跳动得更欢了。
然而在游戏里程熙一向不怎么喜欢直接让弹幕满屏，原因无他，实在是太遮视线了，但是只开一个小弹窗，弹幕又卡得几乎让人眼花缭乱，看得清哪句话都凭运气。
打算收下这个人头再去看弹幕的少年自顾自地继续解说。
“对方突击兵露头了，就是现在——”
一条弹幕完美地卡在了小弹窗上。
【前WPL联赛世界赛冠军，LION战队前队长sailing陆邈舟复出了！微博热搜第一！】
程熙的话音被一声枪响打断。
他控制鼠标的手倏地一颤，瞄准镜顿时偏到了天涯海角，“砰”的一声枪响，完美地在对楼建筑物上打了一个漆黑的弹孔，而对面的突击兵早就躲进了遮掩物，再也不露头了。
这菜得扣脚的操作要是被人录下来，估计能成为flame选手为数不多的黑料之一。
程熙深吸了一口气，打了成百上千场游戏都没发抖过的手，现在在灵敏度极高的键盘上不住地颤。
以至于这一局出现了不知道多少迷惑的操作，看得程熙自己都忍不住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声。
一局游戏结束，他关掉了游戏。
弹幕早就刷疯了。
【熙崽，看过来啊！sailing复出了！你偶像复出了！】
【熙崽估计看到了吧？不然后半局的操作不会那么失常。】
【sailing在转会期复出，难道这次我们赛区又要地震了？】
无数黑色的字幕连成了一大片，本就一夜没睡的程熙瞪大了眼，也只觉得头晕目眩。
一股说不清的滚烫情绪，从心口猛地炸开了，像是积蓄了多年的岩浆喷发，将他整个人捂得火热。
连意识都模糊起来。
脑海里在这一瞬只装得下一个名字。
sailing陆邈舟。
十八岁夺得中国赛区首个WPL世界赛冠军，并且维持了三年连冠，三年最具价值选手。
真正的电竞圈领袖，突击兵职业的天花板。
这么一个天才选手，又在二十一岁，电竞选手处在职业巅峰的年龄，宣布退役。
【打假赛的“冠军”也敢复出？别搞笑了，哪个队会要他？退役两年了，还记得键盘怎么用吗？估计是混不下去了回来蹭个热度。之前一直没说，flame是收了sailing多少钱，还是在跟sailing同队的时候被睡过了，一直护着那个打假赛的狗？！】
程熙放在键盘上的手忽然攥成了拳，桃花眸直勾勾地盯着那条弹幕，唇角的笑意冷了几度，然后转瞬消失了。
这些年他遇到过的喷子很多。
他从不还嘴，但不代表他不在意。
程熙揉了一把额前的刘海，粉白的兔耳发带耷拉下去，滚烫的情绪在身体横冲直撞，让他原本在冰冷的寒风里失了温度的皮肤，都泛上了薄红。
少年的面容紧绷着，眼尾因着汹涌的复杂情绪泛着红，浅色的桃花眸却亮得令人心惊。
他读着那条弹幕发布者的ID，咬牙切齿，困倦的奶音极力压着，骂出了一句。
“你xx的才打假赛，sailing用脚趾头打游戏，都比你打得好！”
骂完这一句，程熙没心情再去看疯了的弹幕，直接关掉了直播。
一下躺倒在电竞椅上，用手机开了微博。
热搜第一果然是sailing陆邈舟复出的消息。
起因是有路人拍到陆邈舟从WPL中国区总部出来的照片。
照片的像素不高，WPL中国区总部宏伟的建筑物前，青年叼着根烟，身形颀长高挑，穿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风衣，肤色冷白，五官立体，眉眼锋利。
一丝笑意也不带，清清冷冷的，几乎同周遭冬季的景物一起被寒风冻住了一样。
程熙怔然地看着这张照片，捧着手机的指一点点收紧，再收紧，几乎摁碎了屏幕。
陆邈舟的眼眸是深黑的墨色，狭长的凤眼，在记忆里看向他时是带笑的。
同照片上的淡漠格格不入，判若两人。
程熙没有注意到，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热搜第二的标题从一个娱乐圈明星出轨的爆料，变为了【MAX俱乐部选手flame，公然在直播时辱骂粉丝！疑似乖巧人设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