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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倒猢狲散,他第一次尝到这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他曾经幻想过很多种死法,或是被敌军抓回折磨至死、或是因不慎而死于战场、或是被得罪的权贵陷害而死。

他从未想过,想要他命的人从不是别人,而是他从小护到大,捧着怕摔,含着怕化的人。

地牢很暗,很潮,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断回荡着,浓郁的血腥味,恶臭味扑面而来。

林洛白一身素衣,魂不守舍地坐在湿漉的草堆上,面色憔悴,双眼无神。完全没了昔日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模样。

“如何?很不舒服吧!”姜梦安将刑房牢门打开,蹲下。轻蔑地用手抬起他的下巴,细细地审视一番。

林洛白撇过头,不与他对视。

姜梦安也不恼,站起来。“你杀我二哥的时候,是不是没想到自己会是这个下场?你是不是以为帮姜泽攸铲除了异己,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说着,他讽刺地笑了下,似乎在笑眼前人的天真,“一个连自己亲兄弟都杀的人,还会在乎区区一个外人?”

“本将军愿意做的,关你何事。”还是如此高傲,将谁都不放在眼里。

姜梦安随手拿下一个长鞭,狠狠甩在他身上,一道又一道。

林洛白只恨当时念他年纪小,成不了什么气候,而放过他。

血慢慢染红他的灰白素衣,他蜷缩成一团,那么的狼狈,若不是姜泽攸废去了他的武功,他又何须如此受辱。

地牢中回荡着抽打的声音渐渐地沉寂了下来。姜梦安满天大汗,他将长鞭放下,一脚踹向林洛白的腹部,又觉得不过瘾,用脚狠狠碾压他的手掌。

就是这只手,拿着长剑,干净利落地刺向他的二哥。

“住手。”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的心疼。

姜梦安朝来的人跪下:“拜见皇兄。”

那人一身黄袍,满身贵气,谁又曾想到,此人之前还是个人人唾弃,不加重视的宫女之子呢。

姜泽攸在刑房中唯一还算干净的位子坐下,眼中没了一直以来的怯意,气场十足。

他示意姜梦安退下,自己一人悠哉悠哉地饮着桌上劣质的茶水。

从小喝到大的,并没有觉得味道不好。

“让你喝这茶,倒是委屈你了。”他像平常一样与林洛白交谈,完全无视了现在林洛白的处境。

似乎还是像以前那样,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他是人人厌恶的宫女之子。他们相知相交,在凄冷深巷一处破烂不堪的亭子里煮酒赏雪。

地上的人费劲地挪动着遍体鳞伤的身子,一下一下挪到角落,靠着墙才能勉强让身子立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就算是被敌军抓到,他们也只是对他严刑拷打,但从未这般如此羞辱过他。

因为他是令人敬仰的将军。

他虽恨,但也没有力气去握紧拳头,他只能不解地看着姜泽攸。心如被万只蚁虫啃咬,疼痛难忍。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朕。”他笑笑,“还不明白吗?你威胁到朕了!”

“这么多年……”林洛白有气无力道。

没等他说完,姜泽攸突然猛地将手中的杯子,砸向他身旁,随着杯子破裂的声音,便是姜泽攸的怒吼声。

“这么多年?呵!这么多年,我忍气吞声在你身旁,为了讨好你,我放下了作为男儿的尊严,装柔弱,扮可怜。我真的觉得自己恶心透了!”

林洛白有些震惊,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就是姜泽攸的性格。

“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你!可笑,真是太可笑了!我只不过一直在利用你,我一个皇帝之子,你一个区区武将之子,为何比我还要受到众人的尊敬!”

他怒吼着,双眼通红。他觉得他自己既可悲又可笑,为了权势,皇位。去向一个男人摇尾乞怜,靠一个男人的怜惜。

林洛白苦笑了下,像是醒悟一般,笑着闭上眼睛,眼泪就这样不争气地流了下去。

心在绞痛,一阵又一阵,他疼得浑身颤抖,喘不过气。

他曾为他想过很多理由。

他以为姜泽攸是怕他功高盖主,怕他造反。

他以为姜泽攸是被姜梦安威胁而不得已伤害他。

他以为姜泽攸是怕有人捏住他的把柄,先下手为强。

他唯独没有想到,那人对他的恨,竟然是从小开始,这么多年来都是一场又一场的算计。

“你可以告诉我啊,我并不是因为你的软弱,你的可怜而喜欢你啊!”他带着哭腔,眼中各种情愫交织在一起。

“呵!不是吗?”姜泽攸轻轻捏起他的下巴,“是看上朕的这张脸吗?”

他语气轻挑,笑得妖媚。

林洛白不想正视他,撇不开头,便闭上眼睛。

“你向朕求饶,向朕摇尾乞怜,朕就放了你。”他轻轻抚着林洛白的面颊,故意爱怜地看着他。

“滚!”他睁开眼睛,傲气道。

姜泽攸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笑得更肆意了。

他看向林洛白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惋惜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只拿剑的手,就这么被废了。”

“滚!”

他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他心堵的厉害,一口鲜血吐到姜泽攸的身上。

他虚弱地靠着墙缓缓倒下去,脸上惨白,眼神悲切。

可他从未对不起那人啊,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

醒来的时候林洛白感到浑身疼痛,身上好像布满了伤,特别是他那双修长白嫩的腿。似乎隐隐约约知道了些什么,林洛白猛的看向床边,却是空无一人。

他艰难的立起身子,软软的靠在床头,湿哒哒的头发紧贴在他的秀颈上。

他迷迷糊糊的看了下这个陌生的房间,头有些痛,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他不是被姜泽攸斩首示众了吗,怎么会还活着?他揉了揉了发昏的头,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夫君,你醒了!”妙龄女子将手中的食盘放在桌子上,她走到林洛白的床边,轻轻的擦着他额头上的汗。女子个子高挑,相貌虽惊艳但气质清冷,似乎不喜与人亲近。

她等了他一整晚,天微亮的时候,丫鬟小厮在门口捡到了昏迷不醒的他。

“这是哪?你是谁?”林洛白警惕的握住司慕青纤细的手腕,明明用尽了力气,威力却大不如前。

他之前是行军打仗的将军,别说是一个弱女子了,就连他的手下也不禁他这一握,可司慕青面色正常,只有那一双满是关切的眼睛带了丝诧异。

“夫君,你怎么了?你们快去找大夫来!”

“不不……不用。”林洛白脸上突然泛起红晕,他松开女子的手,动了动酸痛的腿,身下隐隐作痛。

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子,陌生的环境,虽然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但也不能这么快露馅。

林洛白眼中的警惕消散而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记忆好像有些模糊。”他苦笑到,惨白的脸上有了些气色。

司慕青不语,握了握拳,冷意更盛,“一定是他!”

林洛白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见司慕青提剑走了出去。她走得很快,身上散发的怒意藏也藏不住,身姿矫健,健步如飞,应是个武功高强之人。

林洛白被丫鬟扶着下床吃饭,在与丫鬟的交谈中知道了些事情。

他重生在霖国,也是他之前一直与之交锋的国家,他曾在两军停战中不听命令攻下霖国三座城池作为姜泽攸的生辰贺礼。

或许是命运弄人,他和姜泽攸原本就应该是敌人。林洛白重生的名字叫辰末允,是霖国太子的门客,司慕青是他的妻子。

林洛白望了望杯中的热茶,脑中不断浮现出姜泽攸冲向他,拿着自己送给他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胸膛。

他记得他反手打向姜泽攸一掌,捂着伤口回到将军府,看到的却是一片血海,将军府上下全灭不留……

那是他最信任的人,那也是他心中认定的国君,可是姜泽攸还是禁不起他人的挑拨离间,或许并不是禁不起吧!

他想杀他,朝廷中谁人不知呢,只有他自己傻傻的认为他的国君不会杀他的。

他明明已经将兵权交还给了他,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了他的命,甚至是将军府上下二十几人的命。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日,已是深冬,漫天的雪轻轻飘下来,落在他灰色的衣襟上。姜泽攸骑着马踏在雪中缓缓向他而来,额前的发随着风微微舞着,明眸皓齿,美得如画。他上去拍了拍马的头,将它栓在后院。

那是林洛白为姜泽攸养大的马。

他拂去姜泽攸头发上的雪,将手中的暖壶递了过去。

那时姜泽攸刚好登基一年,这一个年里林洛白设计铲除了对姜泽攸心怀不轨的大臣,包括大王爷,二王爷都是死在他的手中,他也成了朝中闻风丧胆的人物。

也是这一晚,姜泽攸喝下林洛白亲自为他酿的酒,吐出一口鲜血。

林洛白一惊,急着要去扶住他要倒的身子,姜泽攸却对他笑了笑,这一笑,林洛白眼中的担忧转而变成不可思议。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姜泽攸随即挥了下手,四周涌现出皇帝的亲兵。然后林洛白因谋反之罪被打入大牢,三日后问斩……

到死他都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

林洛白握紧了拳头,眼中恨意满满。或许辰末允是上天可怜他,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吧,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相信姜泽攸。

从此世间再无林洛白,瑶国大将军,有的只是默默无闻的辰末允,他紧握双拳,恨得青筋暴起。

“辰末允,你倒只会靠妻子出头啊!”

随着陌生男子的声音,他转回了思绪。放下手中的筷子,小黎扶着他缓缓走到门口,经过这半天的修养,除了双腿微微发抖,其他的地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苏子瑜,是太子的另一个门客,与公子您是死对头。”丫鬟小黎看着辰末允一脸茫然的样子,轻轻在他耳边说到。

苏子瑜生得极美,不仔细看得话,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女子,一双桃花眼魅而不惑,发色偏红,面色柔和中带点刻薄,相比辰末允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倒是冷静,不知道你听了我接下来的话,还能不能冷静得下来。”他阴阳怪气地继续说到,“司慕青行刺太子,现已被打入天牢,她还受了太子一剑……哈哈哈……”

苏子瑜笑得很狂妄,像是被辰末允打压很久以来的胜利。辰末允只觉得心口有些闷,喘不过气来。

但他知道这不是他的感受,似乎是这个身体的,突然间他剧烈的咳嗽,吐出了一口血。

苏子瑜更加的得意:“你以为欲擒故纵就能引得太子青睐,呵,你太高看自己了,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从太子那要来了司慕青,可现在太子还是要杀了她。”

说完,他又止不住得意的笑了笑。

苏子瑜就是来落井下石的,看到辰末允那副气愤无力的病恹恹样就满意的离开了。

小黎赶紧扶着他进到屋里,抚着他的背给他顺顺气。

想他在瑶国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没有如此的受过气。林洛白才平静了没多久,又开始烦躁不安起来。从苏子瑜的言语中可以判断出,他似乎和太子的关系没有那么的好。

生前与霖国交战时,就听说霖国太子安奕承较好男风,手中的门客几乎都是天人之姿。这么想的话,重生后的酸疼可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脸就烫了。

“公子,你脸怎么那么红啊?”小黎摸了下他的额头,又说道,“公子不用太担心,夫人是太子养在身边的,虽然嫁给您了,但情分还在。今晚公子去向太子求求情,说不定就放夫人出来了。”

林洛白点了点头,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很是天真,还不知道霖国太子的行事风格——是个不肯吃一点亏的主。

傍晚沐浴的时候,林洛白在铜镜中看到了这具身体的相貌,与他之前长得有九分相似,相差的一分是辰末允耳垂上有颗红痣,较为抢眼。

他慢慢褪下衣裳,锁骨上,胸口前都有或大或小的吻痕,抓痕,鞭痕,手臂还有脱臼的痕迹,这霖国太子床上的品味真是令人不敢恭维。他用力的想要擦去身上的痕迹,双手手腕传来丝丝痛感,他才发现手腕上还有用绳子拴住的红印。

他从前再怎么与姜泽攸惺惺相惜,也没有做到这个程度。加上他大多时候都在战场上,只与姜泽攸只拉过手,咬过耳朵而已。

虽说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但伤痛却是自己能亲身感受的,他突然觉得鸡皮疙瘩一身,有种想吐的冲动。

要让他知道是谁的话,定让他生不如死。如果他知道他要面对的这个人有多可怕的话,他定会收回心中所想。

林洛白匆匆地穿上衣服,在瑶国的时候他也听过霖国太子大名,据说是个极其俊美的人,行事狠辣,笑里藏刀,养着一群武功高强的死侍。

他活着的时候就想会会这个人,没想到死了却成了他的门客。只怕作为林洛白的他可以与之抗衡,但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辰末允,无权无势,不会武功。

但愿霖国太子看重他。

从此之后他林洛白便是辰末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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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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