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教了楚若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楚若一直就在任褚明的这个小别墅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等着托尼上门来上课。托尼还是凶,经常因为楚若一句话里读错一个音,或者站着练功时稍稍松了点劲,就对着楚若破口大骂,骂到最后连刘果都捂住耳朵不忍听。
楚若以前就是被当做是正牌少爷养大的,哪怕是在流浪的那两年里,也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可他始终没有回嘴,更没有一点消极抵抗的意思,顶多就是红着眼睛,低眉顺眼地任托尼骂。托尼骂完了,气也就消了,转头就又手把手去教楚若。
三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托尼也只是收了任褚明三个月的学费,时间到了他就不再来了,连一句告别都没跟楚若说。楚若一开始怅然若失,可很快他就振作起来,还是照着以前托尼教他的流程,在别墅里继续用功。
这天深夜,楚若还在对着镜子念词。他现在讲话已经彻底变得利索,再没有结巴和停顿,又被托尼时时揪着下巴去纠正,以往懒懒散散说话时还拖长音的坏毛病也被他改了,多多少少带点字正腔圆的意思。
楚若此时刚把一段话念完,正要换个情绪再念一次,就听到楼下门开的声音。他立刻闭上嘴巴,侧耳留意着楼下的动静,却发现今晚进来的脚步声,不似平日那样稳重。
他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然后再无动静。
楚若看了下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三分,任褚明比平时晚回来了两个小时。
他从书桌前起身,放轻了脚步拉开房门走出去。走廊已经关了灯,只剩下客厅玄关那处留了个昏黄的小灯照明。楚若走到二楼栏杆前往下看,就看见了任褚明坐在门口,紧闭着双眼,头靠在鞋柜前,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他的半边脸,另一半脸隐在了黑暗之中。
任褚明应该是喝醉了,现在就像死了一样,安静地睡在那里,两条长腿往前伸展着,身上的西装敞开,露出底下稍显混乱的白衬衣。楚若还看见任褚明早上扣紧的衬衣第一第二颗纽扣,现在竟也松掉,一大片蜜色的皮肤骤然暴露在昏黄的光下。
楚若觉得碍眼,看了一会儿就不看了,转头回了房间。他也再没心思念词,干脆准备睡觉。可他一盖好被子,一闭上眼,脑海里就自然浮现出任褚明那片胸膛,又想到了他那张睡着的、安静的脸,心底烦躁,一把掀开被子起来,走出房间。
楚若光着脚走到任褚明面前,蹲下来不客气地摇他肩膀,想把任褚明给摇醒。可他很快就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因为他发现任褚明现在的体温很高。
任褚明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根本摇不醒。楚若奇怪一向自律的任褚明怎么会让自己喝得烂醉,可也不及细想。他加了点力度去拍任褚明的手臂,胳膊,却只能将自己的手掌给拍红拍麻,而任褚明则一直岿然不动。
楚若恼了,一巴掌拍在任褚明的脸上,响亮的巴掌声在客厅响起,然而任褚明只是偏了偏头,从鼻间轻轻哼一声,又睡着了。
楚若眨眨眼,看着任褚明,半晌,抬起手又甩了他一巴掌。
任褚明头又一歪,这回连哼都不哼一声,就再无动静。
楚若忽然没来由地感到心虚。他把手掌贴在任褚明左胸膛上,感到一阵规律有力的律动传来,才安心地把手收回来。
然后他又甩了任褚明一巴掌。
这次用的力度稍稍大了,楚若看见任褚明的眉头竟然皱了皱,立刻慌神地站起来,紧紧盯着任褚明。但见任褚明仍然闭着眼睛,呼吸声跟刚才一样细微,他才又蹲下。
楚若不敢再打,但也没力气把人高马大的任褚明给搬回房间。他认真想了想,最后站起来跑回自己的房间,从床上把自己的被子拖下来,一把盖在了任褚明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楚若拍拍手,转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客厅的沙发离任褚明睡觉的地方并不远,一眼可以直接看到。
第二天,楚若起了个大早。他一睁开眼就往门口走去,却发现门口那里空空如也,不见任褚明,也不见被子。他正奇怪,忽然听见任褚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醒了?”
楚若转身去看,第一时间就看到任褚明脸上那淡淡的五个指印,当即抿抿嘴巴。
任褚明手里拿着一双筷子,扫了楚若一眼后说:“去洗个脸,吃早饭了。”又钻回厨房。
楚若这时才闻到从厨房中传出来的阵阵香味,顿时觉得肚子饿,便跑去洗脸刷牙。
回来的时候,任褚明已经把早餐端上了桌,他自己也坐了下来,但一只手总是在摸着脸,皱紧眉头一脸疑惑。
他见楚若来了,招呼他:“快来,今天带你去见导演。”
楚若一开始还因为任褚明脸上的指印心虚,听了任褚明的话后就再顾不上。他坐下来拿起一根油条,吃一口后才问任褚明:“见谁?”
“何方。”任褚明回答,嚼了一口面包,忽然“嘶”一声,捂着脸看向楚若,“我怎么脸肿了——你昨天打我了?”
楚若咬着油条,摇头:“我打你干什么?”
“除了你,还有谁敢打我?”
“你自己昨晚喝得那么醉,谁打了你都不知道吧。”楚若含糊地说,“不一定是我,指不定是谁早看你不顺眼了,偷偷报复你。”
任褚明眉头还是皱着,认真思考了下,最后竟然认同了楚若的话:“那也是。”
楚若三下五除二地把油条吃了,又把豆浆咕嘟咕嘟喝了,放下碗一抹嘴:“走啊,去见何导。”
任褚明还是慢慢悠悠地撕着面包:“急什么,约了何导中午。”
“那你跟我说说,见何导干嘛去?”
“何导有个电影要拍,正在选角。我不久前看了剧本,觉得里面有个角色挺适合你,就约了下何导。何导让我带上你,今天中午一点钟在水木那里见个面。”
楚若有点紧张,他盯着任褚明:“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这什么也没准备……”
“你还要准备什么?”任褚明看都不看他,揉了揉生疼的脸说,“托尼教了你三个月,你学了三个月,白学了?”
“才三个月哪够啊?”楚若越说越没底气,“那可是何方,名导,大把有名气的演员想拍他的戏,他能看上我吗?”
“看得上看不上的你和我说了都不算,”任褚明说,“要他自己说了才算。何方有分寸,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演员,你就别想太多——你真的没有打我?”
“没有!”楚若提高声音回答他,想了想又说,“所以你昨晚为什么要喝得那么醉?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胡闹,幸好那人也只是打你,要是他下手重了,你今天还指不定有什么苦头要吃。”
“那你觉得打我那人,还会对我做什么?”任褚明发问。
楚若不看他,移开了视线:“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打你。”
任褚明喝了口豆浆,忽然笑了。
楚若再问了他一次:“你为什么喝得这么醉?”你以前很有分寸的,知道自己酒量差就从来不勉强,能推就推,推不了就干脆把酒杯放下,定定看着劝你酒的那人。没有人能抵挡得住你那样温和又强势地盯,往往都要屈服。
可是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你甘心放下高傲,去变得烂醉如泥?
任褚明的笑容淡了一些,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沉凉,就那么看着楚若,仿佛楚若就是那个劝他喝酒的人。
楚若心里寒了一下,然后就听见任褚明悠悠地问他:“你为什么要问这么多?”
是啊,他为什么要问那么多,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小白脸该做的。楚若笑笑,不再问了,态度还跟往常那样,转眼就能跟任褚明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但心里也紧紧记住了——不该问的,不问了。
楚若有点后悔昨晚为什么不趁机多扇他几巴掌。
水木是北华市中心一家环境清静的酒窖,离繁华的商业街仅有一街之隔,但也足够僻静了,毕竟能进这里的人,都必须是酒窖的老客户。
楚若不明白,一个酒量那么差劲的人,怎么就能混成酒窖的老客户?
任褚明却摆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俨然一条体面的大酒虫。楚若真想提醒下他昨晚怎么任打不醒,忍了忍才把话吞下去。
任褚明走近楚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问:“半年多没出门见人了,紧张吗?”
楚若想翻个白眼给他看,让他相信自己根本不紧张。可是酒窖的地下室灯光阴暗,任褚明也许看不出来。他只能回答他:“不紧张。别小看人。”
任褚明咧开嘴笑了。这下倒是能看清楚,楚若却别开视线。
他俩等了一会儿,何方才来。这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男人,五十来岁,寸头方脸,中等身材。但他的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显得尤其亮,特别是在见到楚若后,他眼里的惊喜便再也藏不住。
这和楚若从电视和杂志上看到的何方形象一致,又不那么一致。楚若说不上来,他只是紧张地站在任褚明身边搓着自己的手指,然后他听见何方对任褚明说:“你小子真给我找来一个一片空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