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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如蛇身般柔软的九节鞭,男孩眼睛里亮了亮,片刻后又萎靡下去,搅弄着手指结结巴巴的道,“可……可是……我阿娘说,人与人之间相处,应当以和为贵。”

“人与人之间能以和为贵固然是好的,但世界之大,你所遇见的并非都是人,若是遇见那些心眼坏到不能称之为人的,你阿娘的话便作不得数了。”

小鱼歪着脑袋认认真真的想啊想,想了好半天也不太明白江江话里的意思,他拧着眉头痴痴的问,“姐姐,不是人的话,那他们又是什么?”

“嗯……”江江沉吟片刻,唇角微微上扬,字正腔圆的回答道,“是不值得小鱼畏惧的东西。”

假使将宋姒以东西论之,比如一把不小心划破了指头的匕首,一根失手扎进肉里的银针,而不是有着九曲弯弯绕的,活生生的人,好像便没有那么让人害怕了。

江江将九节鞭塞进男孩手掌心里,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叮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姐姐说的话小鱼要好好儿记牢了。”

男孩回望着江江的眼睛,那双漆黑色的瞳仁里似明未明,短暂的停顿后,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姐姐的话,小鱼记牢了。”

话虽记牢了,可其中深意在这个仅有六岁智商的孩子脑袋里却仍旧是模糊的。

江江抬手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后脑勺,缓缓直起身子,余光瞥向凉亭之外还未离开的宋姒,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寒冰一样的冷。

“在我对你的忍耐还未达极限之前,滚出我的视线。”她的声音同她的面色一样冷。

野丫头身上突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使得宋姒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方才的害怕来的莫名其妙,她挺了挺胸膛,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我若是不滚,你又能奈我……”

“三姑娘!”一道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将宋姒未尽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江江循声望去,只见那日在祖母房里说话极有分量的女人分开柳树的枝丫款款而来,她冲宋姒微微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三姑娘怎的在这里,听说老太太那里得了许多漂亮的绢花,其他姑娘们早就前去挑选了,你若再不过去,可就只能得些别人剩下的了。”

“绢花?祖母可没派人告诉我。”宋姒迟疑了少卿,提起裙裾就往老太太所住的方向跑去,刚迈出两步,突然意识到什么,复停下脚转过身来,“钱姨娘,我为什么成了三姑娘?”

被唤作钱姨娘的女人笑着解释道,“如今大姑娘回来了,原来的大姑娘就成了二姑娘,这么推下来,你可不就成了三姑娘。”

“姨娘的嘴改的当真是快,我倒是无所谓,只不过芊芊姐姐若是知道自个儿无端被降了顺序,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呢,姨娘切莫站错了队,夫人的责难凭你可担当不起的。”

扔下这一句,宋姒快步跑开,狐假虎威这四个字,倒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阿娘……”小鱼开心的唤了一声,冲过去像方才抱住江江一样抱住了钱姨娘。

“乖孩子,”钱姨娘拍了拍小鱼的发顶,而后抬头看向默立在一旁的侍女,泠声命令道,“小厨房做了糕点,带公子下去用些。”

侍女忙央着小鱼回院,阿娘的话他向来是听的,因而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顺从的跟着丫头往回走。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钱姨娘对着江江福了福身子。

见状,江江开口制止,“姨娘是长辈,不必对我如此。”

“姑娘方才待小鱼的态度,当得上一个母亲的一礼。”

原该是理所当然的礼貌,可用在从未被以礼相待的小鱼身上,竟成了一件需要被人感激的奢侈,说不上来是可怜还是可悲。

江江福身,还以同样的一礼。

在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钱姨娘突然出声叫住了她,那个刚刚三十岁出头却被丈夫抛弃在遥远故里的女人,也曾在深宅大院里嚣张的挣扎过,但一次又一次的现实将她训诫的隐忍收敛,即便偶有脾气,也是点到为止。

在夫人的手底下仰观俯察刮垢磨光十数年,适才于一众姨娘里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威望,也适才有了一点可以稍稍放肆而不计较后果的资本。

可……

眼前这个半路还家的姑娘,明明身后毫无依仗,处事却无半点的畏惧之色。

十九岁,早已过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钱姨娘想不明白,倘若不是因为年少心气儿,那么又是什么支撑了她的无所顾忌?

“姑娘,贱妾可否问个问题?”

听见声音,江江停下脚步。

“姑娘出生后流落在外,与奉公爷全无一丝相处之情,而且据我所知,先夫人为庶,母系不曾有强权富家,处在这样一个地位,姑娘缘何敢如此锋芒毕露,难道就只是凭借着年迈祖母的宠爱?”

刚进南院便扬鞭打了与当今皇后娘娘沆瀣一气的宋姒,方才又对着自己的儿子说出那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样的肆意不该是她这个身背新丧又无势力做支撑的姑娘该有的。

静静听完对方的问话,江江将藏在长袖里的手一点一点握成拳,她抬头望着树荫遮蔽下朱红色的屋檐,眼眶忽的模糊了起来。

“钱姨娘,”江江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又放松,“你之所以心有畏惧,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让你委曲求全的人,而我身边空空,剩下的就只有胸膛里的一腔孤勇了。”

江江这辈子最懦弱的时候,就是阿娘还活着,而夙淮也只是大煜的九皇子殿下那段日子,彼时,生活的琐碎有阿娘打理,外间的风雨有夙淮担着,而她只需要做九皇子府毫无大志的小丫头,即便胸无点墨,即便懒散堕落,岁月的年轮也能顺顺当当的推下去。

可现在不行了,阿娘死了,九皇子殿下左肩担着的是天下子民,右肩担着的是卿卿爱妻,生活的琐碎和外间的风雨朝她兜头而下。

祖母的信送去盛安城半月,就江江的事奉公爷未有只言片语的回应,送信的小厮带回来的只有一柄无比珍贵的玉如意,以及一句慈母寿诞逆子难归的话。

那玉如意江江曾在夙淮手中见过,而今大煜只有两柄,一柄在当今太后手中,而另外一柄,没想到竟在宋旌文手中。

祖母的寿诞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那个人早早儿将礼物送上,若不是刻意躲避,还能是什么?

后来江江兜兜转转从旁的丫鬟嘴里听见,奉公夫人知道奉公爷遗珠找上旧居,旋即发了好大一通火,甚至惊动了作为娘家的将军府。

贵为丞相的奉公爷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方才将妻子的一腔怒火安抚。

听到这些,江江想起钱姨娘当日的话,忍不住苦笑起来。

身后有权势滔天的娘家作为依仗,即便是小肚鸡肠强横暴躁,也有人小心翼翼的兜着,而她的阿娘,当年那般谦恭温顺全心全意,可因了是庶民之身,终究没能在姻缘上结出一颗好果来。

暂时不回来也好,在这相见之前的空档时间,她恰好可以多陪陪祖母,以这承欢膝下的祖孙情分,去全一全那个老人对阿娘的怜惜惦念之情。

在奉公府待的时间久了,江江慢慢弄清楚了这诺大府邸里复杂的人际关系,不过对于交集甚少的人她并无甚兴趣,只有小鱼……

小鱼叫做宋瑜,奉公爷为儿子起名的时候,是希望他如同美玉一般光彩夺目,可在他六岁那一年,因为一场高烧烧坏了脑袋,往后年龄虽一年年渐长,可智力却永远的停留在了六岁。

从此,瑜这个字于那个孩子而言便成了一种赤裸裸的讽刺,于是钱姨娘便私自唤他小鱼,同音不同字,亦有不同的寓意。

她不奢求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无瑕美玉,亦不畏惧他泯然众人,作为一个母亲,她只盼他自由无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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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271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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