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式乌黑透亮的液体装满了咖啡纸杯，宁思安拿着一包奶粉晃了晃，“要不要加点？”
“谢谢表哥，我就喝黑咖。”陆云起双手插兜，温和而闲适地看着宁思安。
装好了咖啡，宁思安忽然觉得有点内急，他扭头问道，“云起，你去不去洗手间？”
“不去。”
“我想去一下，你先回去还是等我呢？”
“我等你。”
宁思安把三杯咖啡和自己手机放在桌上，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陆云起温和的目光追随着宁思安消失在门口，随即又恢复了冰冷漠然，他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等着，既没有像其他适龄小孩儿那样一没事就玩手机，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举动。
来往的精英律师们无一不注意这个漂亮精致如明星一般的男孩儿，但是男孩儿那周身强大而冷漠的气场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时候，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打着电话走了进来，他西装革履，带着擦的透亮的金丝眼镜，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矜持，虽然谈论的都是几千上亿的资产，但口吻却显得漫不经心。
当他的目光落在陆云起身上的时候，脸色一下就变了，他快速挂断了电话，快步走到陆云起面前，躬下身子，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陆总。”
陆云起动也没动，他轻微颔首。
那人也不恼，放低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陆总，今儿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若您有空的话...”
“没空。”
那个中年男人表情一怔，又挂上了一副笑脸，“没事，等您随时有空...”
“等候通知，别想东想西的。”陆云起冲男人冷冷一笑，“有的是机会给你表现。”
中年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精明的笑容，他重重地鞠了个躬，“好的陆总，我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在宁思安走进来的那一瞬间，陆云起冰冷的目光立马就变了，他起身笑道，“谢谢您律师叔叔，我会好好考虑您的建议。”
中年男人颇为意外，但也敏锐地注意到了陆云起眼中的警告，随着陆云起的目光看到宁思安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宁思安，随即换了一副热情和蔼的表情。
“好的，那我随时等着你的好消息。”
陆云起与他握了握手，脸上带着谦逊有礼的笑意。
那人走了以后，宁思安颇为意外道，“那是谁啊？”
“是一位律师，他请我以后毕业了加入他们的团队。”
“真的呀？”宁思安为他感到高兴，但转而又笑道，“但他怕是要失望了，你以后肯定是自己开公司当老板，说不定以后还是他的甲方呢。”
陆云起微笑不语。
宁思安心想，换作其他大学生要是能被这家律所邀约，做梦都笑醒了。偏偏遇上了陆云起这台学霸中的战斗机，也就只能望而止步了。
但是，他刚刚似乎晃到一眼...
那位律师对陆云起点头哈腰，好像...非常尊敬的样子。
难不成，是他看错了？
“你怎么了？”
“啊？”
陆云起的目光落在宁思安胸前的一滩咖啡污渍上。
“哦...”宁思安无奈地叹口气，正要张口解释，一位实习律师模样的年轻女生匆匆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满满的歉意。
“对不起啊小宁，把你衣服弄脏了，主要是我昨天被骂了，又加班到今天早上，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居然还忘记卡上没钱了。”
人家女孩子都道歉了宁思安还能说什么呢，宁思安安抚地笑了笑，又点开手机微信，加了女生微信好友之后，转了两百块钱给她。
女生点击收到，拍着胸口缓了口气，感谢的话正要说出口，只听陆云起忽然道，“写欠条了吗？”
两人均是一愣，女生的脸一下就红了。
宁思安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用...你先拿去救急吧，空了还我就成...”他瞥了陆云起一眼，示意他不要这么较真。
陆云起不解地看着他。
宁思安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心里头想着怎么缓解尴尬。
“我...我马上在微信上给你文字说明，你截个图吧？”女生尴尬地在微信上飞快地打了一行字，给宁思安确认过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两个少年端着咖啡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宁思安不太高兴道，“你刚才怎么那么较真呀？”
陆云起神色如常，“当然是为了以后能说的清楚啊，万一她抵赖不认，你不是亏了？”
宁思安轻轻皱了皱眉，心里不太赞同，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一般人是不会这样做的，这家律所的实习工资其实不高，但是名声够响亮，工作要求很高，可能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万一她就是不认呢？”
宁思安闷了一下，然后说道，“那就当我积德行善了。”
陆云起懒懒地偏头，酸酸的语气似乎有点吃味，“你倒是好心。”
宁死安微微耸了耸肩，“推己及人嘛，我也希望以后我参加工作之后，也有人能在我需要的时候雪中送炭。”
“表哥，你真是太天真太可爱了。”陆云起轻笑一声，似是感叹道，“也所以也只有你们会收留我。”
宁思安偏头看了一眼陆云起雕塑似的侧脸，无奈一笑。他从小被教育与人为善，能够帮扶一把就尽量帮扶，更何况他们家还在外祖父那一辈就有渊源呢？
俩人回到办公室，胡律师已经不见了人影，他的办公电脑上的答辩状写了一半，五笔输入法上还残留着没打完的字。
宁思安刚放下咖啡，胡律师的电话就来了——
“乖徒儿，师父有庭要开先走了，我电脑上答辩状还没写完，你拷贝回去写一下哈，就当练练笔，相关的资料都在我的桌面上，你能找到的。诶诶，别关门...来了来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宁思安僵硬地握着电话，不知该作何表情。
陆云起有些好笑，“胡律师挺会锻炼人的。”
宁思安哈哈笑了两声，“师父他性格就是这样。”
其实很多律师是不太愿意带大学生的，他们不懂业务，没有经验，但胡律师作为例外，不仅乐意收徒传道解惑，还会坚持去做貌似没毫无意义的法治宣传，接些倒贴钱的法援案子。
宁思安觉得，作为发现律所里排的上号的律师，不论他目的是否纯良，起码做法难能可贵。他真正地去帮助了弱势群体，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价值观从纸上落实到了现实之中。
“其实，我刚才都快被他说答应了。”
“是吗？”宁思安疑狐地看了他一眼，他怎么没看出来？
陆云起双手插兜，煞有介事地说，“后来我一想，若真答应了，你就是我的师兄了。”
“怎么，你不想让我当你师兄？”宁思安挑了挑眉，将书包里的硬盘插在电脑主机上。
“其实也不是不想，只是...”陆云起摸了摸下巴，凝视着宁思安，“只是我一想啊，万一以后我们不得不为了当事人的利益，成为了敌对关系，那可怎么办呢？”
宁思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不好打击他，“怎么可能啊？现在还这么早呢，而且，我以后也不一定会做律师啊。”他以后多半都会听父母的意思去考法检单位吧？
“哦，是吗？”陆云起似笑非笑，他茶色的眼眸看起来似是有些空洞，似乎是看着宁思安，却又似是透过宁思安看向更远的地方。
“那万一，以后咱们俩真的有利益冲突呢？”
鼠标点击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电脑轻微的电流声音回荡在俩人的沉默之间，显得格外明显。
陆云起的声音特别低沉，嗓音似是大提琴一般回响，“毕竟，连血脉相亲的人，都能为了利益，刹那间反目成仇的...”
宁思安眉心一抬，就看见陆云起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那冰冷的眼神闪过一丝寒芒，宁思安莫名打了个冷战。
办公室里四下无人，陆云起轻轻地俯下身，脑袋沉沉地落在他的肩上，嘴唇贴在他的耳旁，“表哥，你知道吗？我是真的不愿意与任何人为敌，尤其是你。”
陆云起声音有些低哑，语调出奇的温柔，宁思安心里低叹一声，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多少能够理解陆云起心里的不安和敏感，他之所以会把话题谈得这么沉重，一定是他的家里发生了什么残酷的事，给他心灵上带来重大创伤，所以对人始终充满戒备。
可是啊，他宁思安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家庭里出来的普通大学生，与陆云起有些云泥之别，哪里有资格与之谈利益冲突？
“云起，我们是不可能的。”
沉在肩上的脑袋一动不动，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宁思安轻叹一声，捧起陆云起垂在他肩上的脑袋，他羽睫轻颤，漂亮的眼眸带着受伤和无辜的神色，晶莹的水光一闪一闪挂在悬崖边，真是我见犹怜。
宁思安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抹去，平静道，“我知道你家里面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可能你会对人...很失望，但是啊云起，你这么优秀，实力也好背景也好，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望尘莫及的，我怎么会...”
他无奈地摇头笑道，“我怎么有资格...与你为敌呢？”
陆云起脸上看起来依旧无辜，眼中却是惊人的执念，以至于他执着地喃喃道，“万一呢？”
宁思安温和地冲他一笑，“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如果我不小心走错，我一定会退回来的。”
陆云起凝视他半响，似是要将他看穿一般，而后将手覆在他的手上，缓缓地展现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那就最好，不要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