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平笑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说:“婶子,我是认真的,要是你不相信,我把调令当着你的面撕了总行了吧?”
陈淑芳仍然不依:“撕了不会再开?你是不是欺负我没文化?你老实给我在家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李保平一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跺了下脚问:“那你说我要怎么做你才放心?”
何玉倩劝陈淑芳:“妈,保平是老实人,他不会骗俺的。”
陈淑芳扬起手又要打她,骂道:“老大,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你爹死的早,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们姐几个拉扯大容易吗我?我一个寡妇都没让人说三道四,你可好,一个大姑娘家干出这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来!”
陈淑芳总是这样,只要哪个女儿不听话,她就会痛说革命家史。
李保平看何玉倩眼泪在眼中打转,一阵心疼,对陈淑芳说:“婶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我父母来一趟,把户口本带来,我和玉倩去把结婚证扯了。”
一听要带户口本来,陈淑芳立即两眼发光,说:“这还差不多,在没扯结婚证以前,你不能离开村子!”
“可是,婶子,发电报不得到县上去吗?”
陈淑芳伸出手说:“这有啥难的,让玉倩姐俩去就行,把你回城的调令交给我保管。”
李保平哭笑不得。
在罗国的时候,总统都是他的座上宾。如今可好,却要被这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女人要挟。
他想笑,却鼻子一酸,立即就释然了。
陈淑芳之所以这样还不是因为爱女心切?
七十年代的农村,谁家女子没结婚被弄大了肚子,那可是会被唾沫湦子淹死的。何玉倩是老家老大,会被人骂门风不正,将来另外的女儿找婆家都不容易。
陈淑芳如此骄蛮也是情有可原。
李保平从口袋掏出调令递给他,又从何玉倩四妹铅笔盒里拿出一根铅笔,撕了一张作业纸,写下家中地址和父亲李长生的名字。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陈淑芳一直阴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何玉倩将信将疑地问他:“保平哥,回城是大事,你得想清楚,万一后悔就没有机会了。”
李保平用铁锨在地上挖了一个坑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哼,即使留下来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何老二一顿冷嘲热讽。
“老二,你给我闭嘴,没大没小的,以后他就是你姐夫了,不许你这样对他。”
陈淑芳责备了一声,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
何老二不屑一顾地说:“妈,你们别高兴的太早,他是啥人你心里清楚,人家这就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女子性格完全随了陈淑芳,尖酸、刻薄。
就是她,在前世的时候还泼了他一身屎尿。
李保平不和她一般见识。她毕竟是农村女孩子,比不得城里女子那么矫情,身上有一股野小子的味道。
“婶子,我去上工了。”
李保平出了何家院子,回头望了下,这个用土坯垒起的简易院子的东南角是猪圈,一只七八十斤的猪正在晒太阳,给破落凌乱的小院子增加了一抹暖色。
竹林大队村民的院落大即都是这样的结构,茅厕是露天的,村子上空飘洒着鸡屎、猪屎、牛粪的味道。
以前的时候,他每次路过都要捂着鼻子。如今却不同了,它们非但没有让他生厌,反而有一种亲切的味道。
路过知青院的时候,他踮起脚尖从门缝里朝里面看了看。
院子里杂草丛生。以前,全村最好的房屋就数知青院了。
一开始李保平和一帮知青住在知青院,大队专门为他们安排了炊事员。到了后来,知青们陆续回城,知青院就成了生产队的队部,他被撵到何玉倩家等着回城。
往事一股脑的涌现,李保平在院墙跟前蹦了几下,从院墙上撕下一根荒草,在鼻子上闻了一下,竟然闻到了一丝香甜的香味。
没走几步,就看到生产队的饲养室。
一个黑脸小伙子双手插在袖管里,招呼他:“李保平,听说你要回城了,陈淑芳能饶过你?”
李保平看了他足足有几分钟,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咋的了,要进城了,装作不认识了?”
李保平回想了下,问:“你是常春吧?”
“还真不认识了?不是我是哪个?李保平,你这人将来可不能当官,要是你当了官那还不得把祖宗都给忘了。”
李保平笑了笑,心想,自己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他就是万常春,村东头万平安的儿子,和他差不多大。
他刚才问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何玉倩和他的事他都知道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一点不假。
竹林村饲养室的饲养员是个肥差,不用下地每天给算九分工分。万常春是队长万石头的侄子,要没有这层裙带关系,这好的事也轮不到他。
“少胡说。”
万常春冲着他打了一个响指,挤眉弄眼地说:“别装蒜了,都显怀了还想蒙人,李保平,你是个爷们。”
万常春竖起大拇指。
一股牛粪的味道迎面扑来。
“你是在骂我还是夸我?”
李保平咧开嘴想笑笑,却发现脸疼的厉害。
万常春象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大叫:“李保平,你脸咋成这怂样子?是谁抓的?”
“没谁,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扯淡!这明明是被抓的嘛,咋是摔的?是被何家那帮娘们抓的吧?我告诉你,她们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走,兄弟我陪你去看医生,要是伤口冻了可了不得。”
万常春性格豪爽。以前他们参加村里的戏曲晚会合演过节目。
李保平下意识地摸了下脸,说:“没事,我没有那么金贵。”
万常春却不罢休:“别逞强,那帮娘厉害着哩,这帮人太不象话,再咋说你也是城里来的知青,睡了就睡了,有啥了不起的?”
万常春没念几年书,大字认不了一萝框,说话一向比较粗鲁。
李保平不想和他多说,只想尽快到河堤上去干活。
万常春非拉他去看医生不可。
李保平将铁锹在地上顿了下说:“常春,我得上工去了,要是完不成今天的石方量,我的工分就没了。”
“管那么多干吗?你不是要回城吗?啥时间走?俺送你。”
李保平头也不回地说:“不回城了,就在这旮沓里生活了?”
“你疯了吧?城里人不当要当农村人?这可要不得。”
“有啥要不得的,你们能在这生活我咋不能?不说了,等会晚了。”
万常春那里肯依,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说:“不对啊,你告诉我,是不是被她们缠住脱不开身了?哥们帮你收拾她们,是不是何家老二?那女子简直就是个母夜叉?”
不回城就是不回城,还非要问个所以然来。
这个万常春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保平甩开他的手,扛着铁锨就走,生怕万常春撵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