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你可是有一个好儿子啊……”
狱警忍不住感叹道,要知道他见惯了人情冷暖,见过太多因为坐牢而亲缘关系全断的人,这老沈确实有一个好儿子,并没有因为父亲坐牢而疏远,反倒是孝顺地每月都来探监。
被唤做老沈的中年男人脸色有些复杂,他抿了抿唇,并没有应话。
说实话,他这个儿子的表现确实是令他没有料到的。
不过越是因为这样,他心底便越是复杂,在牢里待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有些想法早已改变,只是……
他还是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这个儿子。
想到这里,那看起来不过才四十几的中年男人身影都有些佝偻,浑身有种饱经沧桑的颓然,他闭上了眼睛,遮掩了眼底的愧疚。
“这次还是不见吗?”狱警叹了一口气。
“嗯。还要麻烦李哥和他说,让他不要再寄东西进来了,我不需要。”
“你,唉……”怎么说话就这么不好听呢?明明是关心儿子,不想儿子被拖累过得不好,所以才不让他送东西,但现在,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
真是死要面子的老家伙,就让他活受罪吧!
狱警没办法,人家父子俩的事情他无法干预,即便真有心结什么的也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开了。
反正老沈再有一两年就出狱了,那时候希望他们能当面好好把话说清楚吧。
“沈孟礼还是不愿意见你。”狱警摇了摇头,对一窗之隔的沈抚说道。
沈抚并没有多少意外,但此次却是与往常不同,除了往常他一般都会给还在狱中的父亲送去的食物与烟酒之外,他这次还送了一封信。
“那就请您一并将这封信交给他,多谢您了。”沈抚双手将东西从窗口递了进去。
“没问题。”
狱警犹豫了一会儿,“只是……”
沈抚也没有急着离开,见狱警似乎还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安静地等在那里等他开口,“您说。”
“你父亲让你以后不要再给他送这些东西了,他……”
沈抚愣了愣,然后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像是没听见这话一样,他兀自点头,“我知道了,还是麻烦您将这些一定交给我父亲,多谢。”
狱警收好东西,看着沈抚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这父子俩还真像,都是性子倔强的人。
监狱里,沈孟礼很快就收到了信,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看完,随后便眉头紧锁,捏紧了信纸。
“李哥!我,我儿子他走了吗?”
李姓狱警有些意外,“肯定走了啊,怎么,你现在终于想见他了?你这表情,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沈孟礼点了点头又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请求道,“可以麻烦李哥帮我去看一下吗?如果他没走,我想见他一面。拜托了。”
听到沈孟礼这话,狱警神色有些认真起来,他看出这老沈似乎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自然也不能再说笑下去。
沈孟礼得到狱警的答应后松了一口气,他捏着信纸又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越发皱紧,他担心那孩子会因为他作出些不好的事来……
他看见沈抚信中说,他已经找到了还清债务的办法,让他不要担心。
沈孟礼听见这话又怎么能不担心!他担心沈抚被人骗,或者是做什么傻事。
狱警回来,对他摇了摇头,“赶不及了,你儿子已经走了,不过我看见他坐上了一辆宾利,这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能开的……”
沈孟礼闻言瞳孔微缩,他捏紧了拳头,眉头未松,“李哥,我想给他打个电话,你可以帮我申请一下吗?”
“你别急,能帮你我肯定会帮的。”
沈抚接到电话时是在车上,他看着那陌生的号码,猜到了是谁。
接通后果然电话很快被转接到他父亲那里,沈抚知道他会问什么,但有些事他不能说,有些决定他已经做下,也就不会再轻易改变。
所以这通电话以沈抚的沉默与沈孟礼的无奈告终。
“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成年了,可以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就像……”一贯都是这样不是吗?
他早已经习惯了。他在家庭尚未破碎衰落之前就活得如同被放养的羊,在父亲入狱,又被母亲抛弃之后,更在社会关系上几乎等同于孤儿。
从来都是自己做决定,从来都是一个人。
沈抚最终没有把那话说完,他本性的温柔令他下意识不会去说出一些伤人的话,也许是因为经历过,所以知道言语的厉害有时候并不亚于一把能直插心脏的刀子,他无意用言语伤人,而这人更是他的父亲。
沈抚挂断电话后,久久没有将手放下,反倒是闭上了眼睛,方才心底被牵动的情绪并不是那么容易平复的。
他返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狭窄的室内空间一览无余,他将自己的行李整理打包,其实房间里多数东西是房东看他年纪小又一个人可怜拿给他的,这些东西沈抚当然不会带走,所以到最后他离开时,也只是带走了一个背包,里面装的无非是他的几件洗得泛白的衣服以及几本带回来复习用的书等等。
“您收拾好了吗?”司机看见沈抚出来,却只背了一个包,便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沈抚点了点头,他下来前已经把钥匙都归还了房东。
上车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沈抚嗫嚅着低声开口询问,“司机先生,请问关于休学的时,需要我亲自去学校一趟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您可以直接问总裁身边的韩特助,他应该知道。对了,您也不用这么客气,我叫张福清,您平时叫我老张就行。”
“好的,谢谢您。”
“不用不用。”老张连连摆手,他确实有些应付不来沈抚的客气,更觉得有些承受不起。
沈抚见他的反应也不愿让他继续为难,所以之后便继续保持沉默不再说话。
他通过短信联系上了韩柏,很快得到他的回应,告诉他,他不必亲自去学校,他已经替他办理好了一切手续。
沈抚看着他的回应,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心底空落落的,思绪就犹如无根的浮萍,荡在水面上随波逐流……
他没想到这么快,他休学的事已成了定局。他甚至来不及犹豫,来不及感伤。
可他早知道这件事,这事在合约里写的明明白白,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唯一一次的勇敢,便是用在了说出那句“我愿意”上面。
无论是从情,还是理的角度考虑,他都会做出这个决定。所以他不后悔,当然不后悔不等于不难过。
他只是在心底告诉自己,没事,这没什么的,只是暂时的休学,就当是给自己提前放了一个假,等这一切事情结束,他还是有机会重新回到校园的……
沈抚被送到了公司,他孤零零的站在口富丽堂皇的写字楼门口,手局促的握着双肩包的肩带,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才进入了旋转门,来到了前台。
他半低垂着眼,不敢看向前台小姐,本能的自卑与怯懦令他无所适从,刚要小声开口,就听见前台问道,”请问是沈抚先生吗?”
沈抚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他发现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强迫自己克服的社交恐惧症似乎在这一刻又有了复发的迹象了。
这真是一件糟糕的事。
他也真是一个糟糕的人。
“韩特助吩咐过了,您如果来了,可以直接乘坐电梯上到21层,在休息室等候。”
“谢谢。”
沈抚转身离去,他能够感觉到四围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或许还有小声的议论,毕竟自己在这里是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会被人探究是自然的。
进入电梯之后,沈抚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有些无力的靠在电梯壁上,脑海中的思绪还是一片杂乱。
21层的空间很大,人员却很少,大概因为这里是专属于公司内最高执行长官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的休息室在哪儿,茫然地站在电梯门口看着空旷的走道一时之间无措。
身后的电梯门合上又打开,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吓了他一跳。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沈抚很快转身,是席沐风。
“我,我……”他嗓子干涩到说不出话来,或者说是太紧张,离得太近,使他头脑一片空白。
眼前一晃,原本还站在他身前的身影已经绕开他走过。
“韩柏。”
听到老板的呼唤,韩柏的身影很快出现,“把他带去休息室等着。”
“是。”
还站在原地的沈抚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
他其实有些难过,因为从席沐风冷漠的态度,他可以感受到他似乎并不喜欢他,甚至可能对他还带有一些不明原因的厌恶情绪……
他喜欢的人,却讨厌着他。
沈抚低着头,用额前的长发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似乎在竭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即便前面充满了未知,他也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